周伟带着那个孩子进门时，我正把签好字的离婚协议塞进抽屉。
茶几上还摊着瑞瑞没拼完的乐高，小块塑料散落在绒布上，像他此刻突然瞪圆的眼睛。
“楚禾，这是周峰。”周伟的声音硬邦邦的，像块冻过的石头。
他往前推了推身边那个瘦小的男孩，看着比瑞瑞大两三岁，头低着，
手指绞着洗得发白的衣角。“他爸……没了，他妈也不管了。以后，他住这。
”空气一下子凝固了，只有窗外的蝉鸣不知死活地叫着。瑞瑞，我三岁的儿子，
丢下手里的蓝色积木，小短腿噔噔噔跑到我腿边，一把抱住。他没哭没闹，只是仰起小脸，
看看周伟，又看看那个陌生的男孩周峰，最后把困惑的目光定在我脸上，
奶声奶气地问：“妈妈，这个哥哥是谁呀？爸爸为什么带他来我们家玩？”周伟没看我，
眼睛盯着鞋尖。“我跟你说了，以后他就住这。瑞瑞也多个伴儿。”他顿了顿，
像是要说服自己，又加了一句，“峰峰很乖的，不会给你添麻烦。”我抱起瑞瑞，
小家伙软乎乎的身体靠着我，是我此刻唯一的支撑点。心口那股气堵得生疼，
离婚协议上的墨水印还没干透，周伟就迫不及待把他背叛的活证据摆到了我面前。那个孩子，
周峰，怯生生地站着，眼神躲闪，像只受惊的小动物。大人的错，不该由孩子承担。
这道理我懂。可懂归懂，不代表我能立刻心平气和地接受。“住哪？”我问，
声音是自己都陌生的平静。周伟像是松了口气，指了指瑞瑞的小卧室。“峰峰还小，
先跟瑞瑞住一间吧，添张儿童床就行。我……我这两天有点事，你多担待。”他说完，
几乎是落荒而逃，关门声砰地一下，震得天花板上的吊灯都晃了晃。门关上了，
屋里只剩下我和两个孩子。 瑞瑞从我怀里挣出来，跑过去，踮起脚，
好奇地打量着这个突然出现的哥哥。“哥哥，我叫瑞瑞！你叫什么名字呀？
”周峰飞快地抬头看了我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声音细若蚊呐：“周……周峰。”“哥哥，
你玩我的乐高吗？”瑞瑞热情地邀请，把自己心爱的宝贝往前推了推。周峰没动，
只是把头埋得更低。瑞瑞有点委屈，跑回我身边，扯我的衣角：“妈妈，哥哥不喜欢跟我玩。
”那一刻，看着周峰紧抿的嘴唇和瑞瑞失望的小脸，我心里那点翻腾的怒气和委屈，
突然就被一种更沉重的、叫做“现实”的东西压了下去。周伟扔下个烫手山芋跑了，这孩子，
无处可去。我深吸一口气，蹲下来，平视着周峰：“周峰，我叫楚禾。
以后你叫我楚阿姨就行。这里以后也是你的家，饿了渴了，或者有什么事，
就告诉我或者叫瑞瑞，好吗？”周峰飞快地又看了我一眼，然后用力点了点头，
小小的肩膀依旧绷得紧紧的。日子就这么被强行按下了重启键。离婚的拉锯战还没结束，
家里就多了个沉默寡言的“继子”。瑞瑞倒是开心，有了个哥哥，整天小尾巴似的跟着周峰，
哥哥长哥哥短，分享他的零食、玩具，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周峰起初很拘谨，动作小心翼翼，
生怕碰坏了什么。瑞瑞的热情像个小太阳，慢慢融化着他。他开始会小声回应瑞瑞，
会和瑞瑞一起坐在地板上玩瑞瑞的玩具车。看他俩排排坐，小脑袋凑在一起，
画面居然有点暖。我心里那点芥蒂，也在孩子之间纯粹的相处中，慢慢淡了。麻烦，
是从我那极品婆婆知道周峰住进来开始的。电话是在一个周末早上打来的，
我刚把两个孩子的早餐摆上桌。瑞瑞在喝牛奶，嘴角沾了一圈白胡子，
周峰小口小口吃着蒸蛋。“楚禾！”婆婆高八度的嗓门刺穿听筒，“你怎么回事？
我听说你把那个野种接家里养着了？你是不是脑子进水了？瑞瑞还那么小，
你让他跟那种孩子住一起？你安的什么心！”我下意识把手机拿远了些，眉头皱紧：“妈，
周峰是周伟带回来的，也是周伟的孩子……”“放屁！”婆婆的声音尖利得能划破玻璃，
“那是他在外面鬼混搞出来的脏东西！我们周家只认瑞瑞这一个孙子！你马上把他给我弄走！
送到孤儿院去！别让他脏了我孙子的地方！听见没有？你要是敢不听，我就去你单位闹，
看你还怎么做人！”我气得手发抖，太阳穴突突地跳。瑞瑞和周峰都停下了动作，
两双清澈的眼睛同时望向我。瑞瑞小脸上满是害怕：“妈妈，谁在骂人？”我深吸一口气，
强压着火，尽量平静地对电话说：“妈，孩子听着呢。这事你找周伟说，他送来的人，
我没权力处理。”说完，我直接挂断了电话。胸口憋闷得慌，一股邪火无处发泄。
刚放下手机，还没缓过神，门铃又催命似的响了。开门一看，
是我那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小姑子周玲。她踩着高跟鞋，像回自己家一样径直走进来，
目光在客厅里扫了一圈，落在正在小口吃蒸蛋的周峰身上，毫不掩饰地撇了撇嘴，
嫌恶地用手在鼻子前扇了扇风，好像闻到了什么臭味。“嫂子，不是我说你，
”她自顾自地在沙发上坐下，翘起二郎腿，鲜红的指甲油晃眼，“你心可真够大的。
这不知道哪里钻出来的野种，你也敢往家里领？不怕带坏我们瑞瑞？”她说着，
还故意拔高音量，“这种没爹没妈教的孩子，谁知道身上干不干净？有没有什么病啊？
妈昨晚气得一宿没睡好，血压都高了！你可真是我们家的灾星！
”周峰手里的勺子“哐当”一声掉在碗里，小小的身体瞬间僵住，脸色煞白，头垂得低低的，
几乎要埋进胸口。瑞瑞看看脸色发白的周峰，又看看一脸刻薄的姑姑，小嘴一瘪，
带着哭腔喊：“姑姑坏！不许骂我哥哥！”他跳下椅子，跑到周峰身边，伸出小短胳膊，
努力地想护住周峰。我看着周玲那张涂抹精致的脸，再看看两个孩子——一个惊恐无助，
一个愤怒又害怕。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脑门，心像被冰冷的针密密麻麻地刺着。
极品亲戚的恶意，像污水一样劈头盖脸泼过来，连带着无辜的孩子一起羞辱。我走过去，
轻轻把瑞瑞拉到身后，挡在周峰前面。然后，我转向周玲，眼神冷得像冰：“周玲，
这是我家。你嘴里不干不净骂的孩子，是周伟的亲儿子，法律上也是我的继子。要撒泼，
滚回你妈那儿去。现在，立刻，给我出去！”周玲大概没想到我这么强硬，愣了一下，
随即恼羞成怒：“楚禾！你横什么横？你……”“出去！”我指着门口，声音不大，
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再不滚，我报警告你私闯民宅，恶意侮辱儿童！
”周玲被我眼里的冷意慑住，骂骂咧咧地抓起包，踩着高跟鞋气冲冲地走了，门摔得震天响。
屋里恢复了安静。我蹲下身，看着还在发抖的周峰，尽量放柔声音：“峰峰，没事了，
姑姑走了。她说的那些话，都是错的，是她在胡说八道。你不是野种，你是瑞瑞的哥哥，
也是楚阿姨的家人。别怕。”周峰抬起头，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强忍着没掉下来。
瑞瑞挣脱我的手，扑过去抱住周峰：“哥哥别哭！瑞瑞保护你！姑姑坏蛋！
”他用小手笨拙地拍着周峰的背。那一刻，看着两个依偎在一起的小小身影，心里又酸又涨。
恶意的刀锋伤不到我，却轻易就能划破孩子脆弱的心。不行，不能这样下去。
孩子需要学会保护自己，至少，要学会在恶意袭来时，不那么害怕。一个念头，
在我心里悄然成型。接下来的日子，风平浪静了几天。
婆婆和小姑子大概是被我那天强硬的态度震住了，暂时没再上门。但我清楚，
她们的嘴绝不会轻易闭上。周六下午，阳光正好。我把客厅的地毯清理出一大块，铺上软垫，
招呼两个小家伙过来。“瑞瑞，峰峰，过来坐好。”我盘腿坐在他们对面的垫子上，
表情严肃。瑞瑞立刻学着我的样子盘起小短腿，坐得笔直，小脸绷紧。周峰也安静地坐下，
有些紧张地看着我。“今天，楚阿姨要教你们一个很重要的本领。
”我看着他们清澈又带着点懵懂的眼睛，“叫——‘怼人’。”“怼人？”瑞瑞歪着小脑袋，
鹦鹉学舌。“嗯，”我点头，尽量用最简单直白的话解释，
“就是当有人故意说很难听的话来伤害你、冤枉你的时候，我们不用害怕，也不用哭，
我们可以用一种有力的方式，把那些坏话顶回去！让他们知道，我们不是好欺负的！
”瑞瑞眼睛亮了亮：“像超人一样打跑坏蛋吗？”“不是打人哦，”我赶紧强调，
“是用我们聪明的小脑袋和小嘴巴。记住第一条：不要怕！站直了，看着对方的眼睛。害怕，
坏蛋会更得意。”我做了个挺胸抬头的姿势。瑞瑞立刻跟着学，小胸脯挺得老高，
小下巴扬起来，像只骄傲的小公鸡。周峰也下意识地挺直了背。“第二条：他们凶，
我们声音比他们更大，更清楚！但记住，我们不骂脏话。脏话是坏蛋的武器，我们是小战士，
用道理打败他们！”瑞瑞兴奋地挥舞小拳头：“更大声！打倒坏蛋！”“第三条：抓重点！
坏蛋说一大堆废话，我们就抓住他们最不讲理的那个点，直接问回去！比如，
他们说‘你这野孩子’，我们就大声问‘什么叫野孩子？你凭什么说我是野孩子？
’ 让他们自己解释他们的坏！”我模仿着婆婆刻薄的语气：“‘你这个没爹没妈的野种！
’”然后立刻换成清脆的童音，音量拔高，充满质问：“‘什么叫野种？
老师说了骂人是不对的！你是坏大人吗？’”瑞瑞听得聚精会神，小拳头握得紧紧的，
跟着我学：“‘你是坏大人吗？’”周峰的眼睛也亮了起来，
小声跟着重复了一句：“坏大人……”“对！”我鼓励地对他们点点头，
“第四条：学会告状！遇到不讲理的坏大人，我们讲道理他们不听，
就立刻找可以保护我们的人，比如老师、警察叔叔，或者楚阿姨我！记住了吗？”“记住了！
”瑞瑞响亮地回答。周峰也用力点了点头。“最后一条，”我看着他们，“这些话，
只能在遇到真正不讲理的坏蛋时才用！平时对小朋友、对老师、对讲道理的叔叔阿姨，
我们要有礼貌，懂吗？”“懂！”瑞瑞大声说。“懂。”周峰的声音也坚定了些。“好！
现在，我们来练习！”我清了清嗓子，模仿婆婆的尖嗓门：“‘你这个脏兮兮的野孩子，
离我们家瑞瑞远点！’”瑞瑞立刻挺起小胸脯，声音洪亮：“‘哥哥才不脏！哥哥天天洗澡！
你才脏！你嘴巴脏！’”虽然逻辑还有点简单粗暴，但那股气势出来了。我憋着笑，
看向周峰：“峰峰，该你了。姑姑说：‘没爹教的野孩子，没规矩！’”周峰深吸一口气，
努力抬起头，小脸绷着，声音虽然还有点颤，但比平时大了很多：“‘我……我爸爸不在了，
但楚阿姨教我了！你……你骂人，你才没规矩！’”“非常好！”我由衷地鼓掌，
“峰峰太棒了！声音再大一点就更棒了！瑞瑞反应真快！”两个孩子被我夸得有点不好意思，
小脸上却都带着兴奋和跃跃欲试的光。我们练习了好几轮，角色扮演，从最初的紧张结巴，
到后来声音越来越响亮，反应越来越快。
客厅里充满了两个孩子稚嫩却充满力量的“怼人”练习声，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暖融融的。
日子在奶娃娃的“怼人特训”中溜走。瑞瑞和周峰的关系越来越好，
周峰脸上的笑容也多了起来，偶尔还会被瑞瑞逗得咯咯笑。那点“特训”，
成了他们俩之间的小秘密，像掌握了一项神奇的本领，让他们在面对可能出现的恶意时，
多了几分底气。我以为，这只是我们母子三人之间的“防身术”，直到那天晚上。
晚上九点多，两个孩子都睡下了。我把换洗衣服塞进洗衣机，
顺手拿起手机想刷会儿朋友圈放松一下。一点开短视频APP，首页推送的一个视频标题，
像根针一样猛地扎进我眼里——“萌娃暴怼极品亲戚！逻辑清晰火力全开！太解气了！！！
”鬼使神差地，我点了进去。画面有点晃动，像是在别人家门口。
一个穿着精致、叉着腰的女人虽然只拍到背影和一点侧脸，但我一眼认出是周玲！
正指着门里骂骂咧咧：“……跟你妈一样不要脸！赖在别人家里不走，
小小年纪就学得一身贱骨头……”镜头下移，对准了门里。一个小小的身影挡在门口，
穿着瑞瑞最喜欢的那件蓝色小恐龙卫衣，小脸绷得紧紧的，正是瑞瑞！他仰着头，
毫不畏惧地看着比他高出一大截的周玲，小奶音因为用力而格外响亮清晰：“姑姑！
你嘴巴好臭！是不是早上没刷牙？”“老师说骂人坏小孩才长不大！你是坏小孩变的吗？
”“哥哥不是贱骨头！你骂人！你是坏大人！我要告诉警察叔叔把你抓走！”视频里，
周玲显然被这连珠炮似的小奶音怼懵了，一时没反应过来。瑞瑞还在输出：“你走开！
这里是我和哥哥的家！坏姑姑不许进来！再骂人我叫奥特曼来打你！
”“噗——”视频里传来憋笑声，镜头也跟着抖了一下，拍摄者显然在忍笑。
视频到这里戛然而止。评论区已经炸了锅。“哈哈哈哈卧槽！这小崽子是吃火药长大的吗？
怼得漂亮！”“逻辑满分！‘坏小孩变的’‘叫奥特曼打你’哈哈哈哈！萌我一脸血！
”“这姑姑嘴真臭！活该被小朋友怼！支持小宝贝！”“三观正从娃娃抓起！家长教得好啊！
”“求后续！坏姑姑最后被奥特曼打跑了吗？[狗头]”“这小奶音，这气势，这逻辑，
简直是萌娃界战斗机！粉了粉了！”点赞数已经破了百万，还在疯涨。我拿着手机，
彻底石化在洗衣机旁。视频拍摄的角度，像是从对门邻居家防盗门的猫眼拍的。
对门新搬来一个独居的年轻女孩，平时偶尔碰面会点点头……天！瑞瑞什么时候“实战”了？
周玲什么时候又跑来家门口闹了？而我这个当妈的，居然完全不知道！我的心跳得像擂鼓。
瑞瑞的“英勇表现”被全网围观了，这完全超出了我的预期！一股巨大的恐慌瞬间攫住了我。
周伟、婆婆、周玲看到这个视频会怎样？会不会更加迁怒周峰？会不会跑来闹得更凶？
网络的力量是双刃剑，它能带来声援，也可能带来无法预料的麻烦。就在这时，
手机嗡嗡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的名字，赫然是——周伟。该来的，果然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