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烂泥？初春的雨，裹着一股沁入骨髓的清寒，
细密地敲打着 “育才中学” 高一七班的窗户。玻璃上的水痕蜿蜒交错，
将窗外操场上本就模糊的红色跑道和枯黄草皮，扭曲成一片混沌不清的色块，
像极了李哲此刻乱糟糟的心。教室里，弥漫着午后特有的倦怠与压抑，
只有数学老师孙老师那略带沙哑的嗓音，如同干燥的粉笔划过黑板，
发出单调又刺耳的摩擦声，一下下磨着李哲的耐心。“这道三角函数题，我讲过不下三遍！
怎么还有人错？李哲，你上来做！”被点到名字的瞬间，
李哲感觉全班同学的目光都像针一样扎在自己背上。他坐在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
闻声慢吞吞地站起来。他个子很高，却习惯性地佝偻着背，仿佛这样就能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像一棵被狂风暴雨压弯了茎秆的芦苇，连抬头的勇气都没有。身上洗得发白的校服，
袖口已经有些磨损，那是去年穿到现在的旧衣服。他脸上没什么表情，
一双眼睛藏在略长的刘海后面，谁也看不清他眼底翻涌的窘迫与抗拒 。
他根本不会做这道题，孙老师明明知道，却还是要让他出丑。挪到讲台前的短短几步路，
李哲觉得像走了一个世纪。他僵硬地拿起粉笔，指尖触到黑板的冰凉，瞬间传遍全身。
那道函数题在他眼里，就像一团纠缠在一起的毒蛇，正吐着信子嘲笑他的无能。
教室里安静得可怕，能清晰听到后排同学轻微的鼾声，还有窗外不绝的雨声，淅淅沥沥，
扰得人心烦意乱。李哲的手指不自觉地用力，粉笔 “啪” 一声断成两截，
白色的碎屑落在他洗得发黄的鞋面上。他僵在原地，后背的汗瞬间浸湿了校服，
窘迫像潮水一样将他淹没，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下去吧！” 孙老师不耐烦地挥挥手，
语气里的失望早已习以为常，“你就不能像陈浩他们学学？多用点功在正道上。
” 他转而面向全班，声音陡然提高，“同学们，要引以为戒啊，现在不努力，
将来就是社会的……”后面的话，李哲一句也没听清。他像个提线木偶，沉默地走回座位，
然后猛地将脸转向窗外。雨水在玻璃上汇成一股细流，汩汩而下，最终消失在窗沿。
他盯着那滴水，突然觉得自己就和它一样，身不由己，只能顺着既定的轨迹滑落，
最终掉进最低洼、最阴暗的地方。他是班里公认的 “差生”，成绩永远垫底，
性格沉默寡言，仿佛教室里一个可有可无的影子。父母每次开家长会回来的叹息，
老师讲课时不经意掠过他的忽视目光，同学分组时下意识的疏远，
早已将他牢牢钉在 “扶不上墙的烂泥” 这个标签上。他也有初中的辉煌，
经过一学期高中生活，他似乎也习惯了这样的定位，用麻木当作铠甲，
对抗所有的否定与轻视。下课铃终于响了，孙老师夹着教案，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开，
仿佛多待一秒都嫌烦。同学们瞬间喧闹起来，三三两两地冲出教室，奔向食堂或操场，
只有李哲依旧坐在座位上。他盯着桌面的一道划痕，直到教室彻底空无一人，
才慢慢收拾好书包，最后一个走出教室。空旷的走廊里，他的脚步声孤单地回响，
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轻飘飘的，却又沉重得让他喘不过气。
二、陶匠第二天上午的语文课，班主任抱着一摞课本走进教室，
清了清嗓子说：“原来的语文老师林老师休产假，接下来这段时间，
由新来的苏晴老师负责咱们班的语文教学。”话音刚落，教室门被轻轻推开，
新老师走了进来。原本有些嘈杂的课堂瞬间安静了几分。
进来的是一位看起来三十出头的女老师，穿着素雅的米色针织衫和深色长裙，气质温婉。
鼻梁上架着一副无框眼镜，镜片后的眼睛清澈又温和，不像其他老师那样带着审视或严肃。
她没有立刻走上讲台，而是站在门口，微笑着环顾了一圈教室，
目光在每一个学生脸上都停留了片刻，那眼神专注又认真，
仿佛在欣赏一件件独一无二的艺术品，而不是在看一群需要被管教的学生。“同学们好，
我叫苏晴。未来的日子，由我来陪伴大家学习语文。” 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悦耳，
像山间的溪水流过光滑的卵石，温柔地淌进每个人心里，“我希望，语文课对我们而言，
不只是一门用来应试的学科，更是一扇窗，透过这扇窗，我们能看到更广阔的世界，
也能更清晰地看见自己内心真正的样子。”也许这是她对语文教学的理解，
也许是为了制造一个话题。李哲想。这样的开场白，和以往任何一位老师都不同。
没有强调分数的重要性，没有划定一堆课堂规矩，反而提到了 “看见自己”。
几个成绩好的学生眼睛亮了亮，露出感兴趣的表情。
而像李哲这样早已对老师的 “鸡汤” 免疫的人，则依旧低着头，
手指无意识地抠着课本边角。漂亮话谁不会说？以前也有老师一开始说得好听，
可最后还不是只盯着成绩？他才不信。苏晴拿出花名册，开始点名熟悉名字。每点一个，
她都会抬头对应一下学生的脸，认真记下。当念到 “李哲” 时，她特意停顿了一下，
目光精准地投向最后一排那个始终低垂着脑袋的男生。“李哲同学。” 她轻声开口，
声音里没有丝毫波澜。李哲的心脏猛地一跳，像被什么东西攥住了。他猛地抬起头，
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和诧异 。她怎么会特意叫自己？难道是要提昨天数学课的事？
他记得自己上学期期末试卷的语文作文，题目是《远方》，当时他实在没思路，
胡乱写了几段，最后只得了 28 分满分 60，是全班最低分之一。
苏老师突然提这个，难道是要把他的作文当反面教材，在全班面前批评？想到这里，
他的手心开始冒冷汗。苏晴没有看手里的成绩单，而是直视着李哲的眼睛，
继续说道：“虽然那篇作文在结构和写作规范上有些不足，但我注意到，
你里面写了一句话 ——‘远方不是地理的距离，而是心灵挣脱惯性的那一次眺望’。
这个想法非常独特，很有哲学意味，能看出你有很敏锐的内心感受力。”话音刚落，
教室里立刻响起几声轻微的嗤笑，有人还小声议论：“就他？还哲学意味？
”“老师怕不是看错了吧？”李哲的脸瞬间涨得通红，从脸颊一直烧到耳根。
他恨不得立刻把头埋进课桌里，无地自容的感觉比昨天在讲台上更甚。
他觉得苏老师根本就是在讽刺他，用一种更委婉、更残忍的方式，
把他的 “笨拙” 包装成 “独特”，然后让他成为全班的笑柄。他死死地低下头，
课桌下的拳头悄悄握紧，指甲几乎嵌进掌心。三、微光然而，苏老师接下来的举动，
不仅让李哲摸不着头脑，连全班同学都感到困惑。她似乎格外 “关注” 李哲。课堂上，
每当讲到散文或诗歌，她总会提出一些开放性的、没有标准答案的问题，
比如 “你觉得作者写这句话时，心里在想什么？”“如果是你，
会用什么画面来表达这种情绪？”，然后看似随意地看向最后一排：“李哲，
你愿意和大家分享一下你的想法吗？”起初，李哲总是沉默，要么低着头不说话，
要么含糊地用 “不知道” 应付过去。他以为苏老师会像其他老师一样，露出失望的表情，
然后再也不叫他。可苏老师从不逼迫，也没有流露出丝毫不满，她会耐心地说：“没关系，
思考本身就是一种收获，哪怕暂时没有答案。李哲的沉默，或许是在酝酿更深刻的想法，
我们给他一点时间。”她布置的周记也很特别，不要求字数，不限制主题，
只要求 “写自己真正想写的东西，真诚就好”。李哲依旧没当回事，每周都敷衍了事，
写些 “今天上学没迟到”“作业好多” 之类的流水账，凑够几行就交上去。
让他意外的是，苏老师的批注却总是写得很长。他写 “今天下雨，很无聊”，
老师的批注是：“雨声其实是自然的韵律呀，你有没有听过雨滴落在不同地方的声音？
落在窗户上是‘哒哒’，落在树叶上是‘沙沙’，无聊时不妨听听，
也许能发现不一样的乐趣吗，无聊有时也是创造力的温床呢。”他写 “考试又考砸了，
真没用”，苏老师则写道：“分数只是一个平面的数字，可人的成长是立体的。
我能看到你这次比上次更认真地检查了试卷，也尝试着做了最后那道难题，
这本身就是很大的进步。不要用一个数字否定自己呀。”这些红色的批语，
像一点点微弱的火苗，小心翼翼地凑向李哲冰封已久的心湖。他每次看到，都觉得很别扭，
甚至有些抗拒。他习惯了被否定、被忽视，这种持续的、温和的肯定，让他觉得不真实，
就像天上掉馅饼，总觉得背后有别的目的。也许这只是苏老师的教学策略，
对每个学生都这样说？他这样安慰自己，试图把那些温暖的文字从脑海里赶走。
转折点发生在一个周五的下午。苏晴布置了一篇随笔，题目自拟。放学路上，
李哲又经过那片正在拆迁的老城区。断壁残垣间，一只橘色的流浪猫缩在墙角，
警惕地盯着来往的推土机；斑驳的墙面上，旧海报的边角卷着，
露出下面几十年前的标语；不远处，一个白发老人坐在搬空的家门口，手里夹着一支烟，
眼神空洞地望着被推倒的房子，推土机的轰鸣声里，他的身影显得格外孤单。
这画面像针一样扎进李哲心里，回到家，他鬼使神差地打开作业本，没有写流水账，
而是把下午看到的场景一笔一划地写了下来。没有华丽的辞藻，只有简单的白描，
却藏着他自己都没察觉的、无声的悲悯。周一随笔发下来时，李哲紧张得不敢翻开。
直到课间，教室里没人了，他才偷偷打开本子 。苏晴老师用红笔写了整整一页的评语，
字迹工整又温柔。她写的最后一句是：“李哲，你有一双能洞察细节的眼睛，
还有一颗柔软悲悯的心。这是成为优秀写作者最宝贵的品质。你的文字里有一种沉静的力量，
它没有刻意煽情，却让我清晰地‘看见’了那个下雨的老城区，看见那只猫，
也看见那个老人。如果你愿意，我想把这篇随笔推荐给校刊，我觉得它值得被更多人看到。
”这一次，李哲没有立刻合上周记本。他的心脏剧烈地跳动着，像要跳出胸腔。被看见？
被肯定？这种陌生的感觉，像一道突然照进黑暗房间的强光，刺得他几乎睁不开眼，
却又忍不住想再靠近一点，再感受一下这份温暖。晚上躺在床上，他翻来覆去睡不着，
苏老师的话在脑海里反复回响。“优秀的写作者”？这五个字，
以前和他的人生轨迹没有丝毫交集，可现在，却像一颗种子，悄悄落在了他心里。
四、觉醒几天后的早读课，同桌突然拍了拍李哲的胳膊，指着手里的校刊小声说：“李哲，
你快看！这篇《老城区的最后一抹烟》，作者是你？”李哲猛地抬头，看向校刊的角落。
那熟悉的标题，还有自己的名字，赫然印在纸上。虽然只是一个不起眼的小版块，
没有配图片，排版也很简单，可他的心跳还是瞬间加速，脸上发烫，
心里却涌起一种奇异的、轻飘飘的感觉，像踩在云朵上。这是他进入高中第一次，
因为学习相关的事情，获得的不是批评和叹息，而是实实在在的赞许。周围有同学凑过来看，
有人小声说：“没想到李哲还会写这个。”“写得还挺真实的。” 这些话钻进耳朵里，
李哲第一次没有觉得是嘲笑，反而悄悄挺直了一点背脊。苏老师很快找来了李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