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发短信说要离婚那天，我拿到了癌症晚期诊断书。
他说十年等待，终于能和初恋修成正果。我说好，签了字，拿了一千万分手费。
他风光筹备婚礼，我默默接受化疗。吐到脱相，掉光头发，疼得整夜睡不着。
唯一的闺蜜气不过，在他婚礼彩排时打电话过去：“林琳快死了，你满意了？”
他摔下新娘冲到我公寓，看见我形销骨立的样子，第一次在我面前崩溃。
然后，他依旧选择了他的婚礼。
我死的那天清晨，海边的风很大。骨灰扬进海里，轻飘飘的，什么都没剩下。
后来听说，婚礼现场，他当着满堂宾客逃了。
再后来，他消失了。
我盯着手机屏幕，周淮之发来的短信就短短一行字。
“今晚回来，有事谈。”
我知道他要谈什么。
沈清清回来了。
他的白月光，他心尖上惦记了十年的女人。
而我，林琳，他这个法定妻子，刚好占了她十年位置。
现在正主回来了，我这个替身该滚蛋了。
手指有点僵，打字不太利索。“几点？”
“七点前到家。”
我看了看时间，下午四点十分。
窗外灰蒙蒙的，像要下雨。
也好，这种天气挺应景。
我放下手机，走进浴室洗了把脸。
镜子里的女人，脸色苍白，眼底下两片青黑。
这半年，我瘦得厉害，衣服穿在身上空荡荡的。
一开始以为是心情不好，没在意。
直到上周，持续低烧，咳得厉害，痰里带血丝，才被同事硬拖去医院。
检查报告今天上午出来的。医生的话还在脑子里打转。
“肺癌，晚期。已经骨转移了。林小姐，您需要立刻住院治疗。”
晚期。治疗。
这两个词砸得我头晕。
我问医生，还能活多久。
医生推了推眼镜，说得挺委婉，但意思明确。
积极治疗的话，可能一年。不治疗，几个月吧。
几个月。
我居然只有几个月可活了。
真他妈讽刺。周淮之准备踢开我的时候，死神也同时朝我招手了。
我该哭还是该笑？
最后我什么表情也没做出来，只是对医生说，我知道了，让我考虑一下治疗方案。
考虑什么？
治不治都是个死。
我爸妈早没了，没什么亲人。
唯一算亲人的丈夫，正打算把我扫出门。
我治给谁看？
浪费那个钱，还不如留着给自己买块好点的墓地。
客厅传来开门声。
我猛地回过神。
这么快？
我看钟，才五点。
周淮之很少这么早回家。
除非，是沈清清的事。只有事关沈清清，他才会打破常规。
我走出浴室。
周淮之站在玄关换鞋。
他个子很高，穿着剪裁合身的黑色西装，衬得肩宽腿长。他还是那么好看，眉眼深邃，鼻梁高挺。
只是看我的眼神，永远隔着一层东西。冷的，硬的，像看一件家具。
“你回来了。”我说。声音有点干。
“嗯。”他换好拖鞋，走进来，没看我，直接去餐厅倒了杯水。“你收到短信了。”
“收到了。你说有事谈。”
他放下水杯，终于正眼看向我。
那目光带着审视，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耐烦。
“沈清清回来了。你知道吧。”
我点点头。
媒体早就铺天盖地报道了，国际知名舞蹈家沈清清载誉归国。
我想不知道都难。
“她这次回来，不走了。”周淮之继续说，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林琳，我们离婚吧。”
尽管早有准备，心脏还是狠狠抽搐了一下。疼。像有只手攥住了，用力捏紧。我下意识按住胸口。这个动作似乎引起了他的注意，他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你没事吧？”他问，但听起来不像关心，更像一种程序化的询问。
“没事。”我放下手，强迫自己站直。“为什么这么急？”
“拖下去没意义。”
他走到沙发边坐下，拿出烟，想了想，又放了回去。他知道我讨厌烟味。或者说，沈清清讨厌。他为了她戒了很久，虽然偶尔还会下意识想抽。
“清清等了十年，我也等了十年。现在她回来了，我不想再让她受委屈。”
不想让沈清清算小三？所以急着把我这个正妻清理掉？
我听着，觉得喉咙发痒，想咳，又拼命忍住。
“条件你提。房子，车，钱，只要不过分，我都答应。”他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离婚协议，放在茶几上。“签了吧，对你我都好。”
我看着他。
这个我爱了十二年的男人。从大学第一次见到他，到现在。结婚十年，我兢兢业业扮演着“周太太”的角色，努力模仿着沈清清的喜好、习惯，甚至说话的语气。
我以为时间久了，石头也能焐热。结果，沈清清一回来，我十年经营，瞬间崩塌。
真可笑。
我走过去，拿起那份协议。厚厚一沓，条款清晰。他很大方，给了我很可观的赡养费，足够我下半生衣食无忧。如果，我还有下半生的话。
“如果我不签呢？”我听见自己问。声音平静得可怕。
周淮之显然没料到我会这么说。他愣了一下，随即眼神冷了下来。“林琳，别这样。闹起来不好看。”
“怎么不好看？让媒体都知道，周氏集团总裁为了旧情人，逼结发妻子离婚？”我抬头，直视他的眼睛。我发现，我居然不怕他了。也许是因为快死了，所以无所畏惧？
他脸色沉了。“你别逼我。”
“我逼你？”我笑了，是真的想笑。“周淮之，这十年，到底是谁在逼谁？你心里清楚。”
结婚第一年，我发烧到三十九度，给他打电话。他说在开会，让我自己吃点药。后来我才知道，那天沈清清在国外演出摔伤了腿，他隔着时区守了一夜的越洋电话。
第三年，我生日，他答应陪我吃饭。结果沈清清一个越洋电话说心情不好，他立刻订机票飞了过去。把我一个人扔在餐厅。
第五年，我父亲去世，我哭得昏天黑地。他作为女婿，只在葬礼上露了个面，就因为沈清清在比赛中失利，情绪崩溃，他急着赶去安慰。
一桩桩，一件件。我以前不敢提，怕撕破脸，怕他更讨厌我。现在，无所谓了。
周淮之被我的话戳中了，脸色更难看了。“提这些旧账有意思吗？林琳，我们之间为什么结婚，你比我更清楚！”
是，我清楚。因为我家当时能帮周氏渡过难关。因为我和沈清清有几分相似。因为他需要一个安慰，一个替身。
我深吸一口气，压住喉咙口的腥甜。“好，不提旧账。就说现在。周淮之，我跟你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你说离就离，有没有问过我愿不愿意？”
“你不愿意？”他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守着一段名存实亡的婚姻，对你有什么好处？”
“好处？”我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起码，我还是名正言顺的周太太。只要我一天不签字，沈清清就一天是见不得光的小三。这个好处，够不够？”
“林琳！”他猛地站起来，身高带来的压迫感瞬间笼罩了我。“你别给脸不要脸！”
咳嗽终于忍不住了。我侧过身，剧烈地咳起来，肺像破风箱一样拉扯着疼。我赶紧从口袋里掏出纸巾捂住嘴。咳完了，纸巾上一抹刺眼的红。
周淮之显然看到了。他脸上的怒气凝固了，闪过一丝错愕。“你……你怎么了？”
“没事。”我把纸巾揉成一团，攥在手心。“感冒，没好利索。”
他盯着我，眼神里带着探究。“你脸色很差。去医院看了吗？”
“看了。小感冒而已。”我避开他的目光，重新拿起那份协议。“离婚可以。但我有个条件。”
“你说。”
“我要城西那套公寓。另外，再加一千万。”我报出一个远高于他预期数字的价格。
那套公寓，是他当年买给沈清清的，虽然她一天没住过。我知道，他舍不得。但我偏要。
果然，周淮之脸色变了。“林琳，你什么意思？那套公寓是……”
“是什么？”我打断他，“是留给沈清清的？可现在，法律上，你所有的财产都有我一半。我只要一套公寓和一千万，不过分吧？还是说，你觉得沈清清不值这个价？”
我的话刻薄又恶毒。我看到周淮之的手握成了拳。他在忍。
“好。”半晌，他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公寓给你。钱，我明天让律师打给你。现在，可以签字了吗？”
他重新拿出笔，递给我。
我看着那支昂贵的钢笔，又看了看他急切的脸。心脏那个位置，已经麻木了，不疼了，只是空得厉害。
“周淮之，”我轻轻地说，“这十年，你有没有哪怕一瞬间，爱过我？不是把我当成沈清清的替身，就是爱我，林琳这个人？”
我问出来了。
这个憋了十年的问题。在我生命可能只剩下几个月的时候，在我即将失去“周太太”这个可笑头衔的时候，我问出来了。
周淮之明显愣住了。他看着我，眼神复杂。有惊讶，有不耐，还有一丝……怜悯？他沉默了几秒钟。这几秒钟，对我而言，像一个世纪那么长。
然后，我听到他清晰而冰冷的声音。
“林琳，你明知故问。”
明知故问。
四个字。
像四把冰锥，彻底扎穿了我早已千疮百孔的心。
是啊，我明知故问。
十年了，他书房抽屉里锁着沈清清的照片。他喝醉后喊的是沈清清的名字。他记得沈清清所有喜好，却连我花生过敏都常常忘记。
我还在期待什么？
我接过笔，手指颤抖得几乎握不住。我在离婚协议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林琳。两个字，写得歪歪扭扭，像垂死挣扎的虫。
签完字，我把笔扔在茶几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好了。”我说，“周淮之，我们两清了。”
他拿起协议，仔细检查了一下签名处，似乎松了口气。“房子你可以继续住一段时间，找到地方再搬。那套公寓，我尽快过户给你。”
“不用了。”我说，“我明天就搬走。”
他一愣：“这么急？你去哪？”
“不劳你费心。”我转身往卧室走，“我去收拾东西。”
我走进卧室，关上门，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上。外面传来周淮之打电话的声音，语气是压抑不住的轻快。
“清清，解决了……嗯，签了……你别哭，好事……晚上我来接你，想去哪里吃饭？……”
他的声音渐渐模糊。我坐在地上，紧紧地捂住嘴，不让自己哭出声。
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湿透了手背。咳意再次袭来，我拼命压抑，喉咙里全是血腥味。
我知道，我和周淮之，完了。
不，是早就完了。从始至终，只是我一个人的独角戏。
现在，戏演完了。观众散了。我也该下场了。
只是没想到，我的生命，也即将同时落幕。
这真他妈是个一点不好笑的冷笑话。
我扶着门站起来，开始收拾东西。
我的东西不多，大部分衣物首饰都是周淮之买的，我不想要了。只带走了我自己买的几件日常衣服，和一些私人物品。一个行李箱就装完了。
我拉着行李箱走出卧室时，周淮之还在客厅打电话，语气温柔得能滴出水来。看到我，他有些意外，对着电话那头说了句“等下打给你”，然后挂了电话。
“你真现在就走？”
“嗯。”我点点头，“离婚证，到时候寄给我就行。”
我拉着箱子往门口走。手握住门把手的瞬间，我停顿了一下，但没有回头。
“周淮之，”我说，“保重。”
然后，我拉开门，走了出去。门在身后轻轻关上，隔绝了那个我住了十年，却从未真正属于过我的家。
电梯下行。我看着跳动的数字，心里一片空白。
走出大楼，晚风带着湿气吹过来，真的下雨了。细密的雨丝打在脸上，冰凉。我没带伞，也不想躲。拉着行李箱，漫无目的地走在雨里。
去哪呢？医院？还是找个酒店住下？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我拿出来看，是个陌生号码。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喂，是林琳女士吗？”一个陌生的女声。
“我是。你哪位？”
“这里是市第一医院肿瘤科。下午给您看诊的张医生让我联系您。您的住院手续需要尽快办理，另外有些具体的治疗方案需要和您详细沟通，您看明天上午方便过来一趟吗？”
雨下得更大了。
雨水顺着头发流进眼睛，又涩又疼。
我握着手机，站在空旷的街边，看着眼前车来车往，霓虹闪烁。这个世界热闹依旧，却仿佛与我再无关系。
“林女士？您在听吗？”
我深吸一口冰冷的、带着雨腥味的空气。
“在。”我说，“我明天上午过去。”
挂了电话，我继续往前走。行李箱的轮子碾过湿漉漉的地面，发出单调的咕噜声。
这一刻，我无比清晰地意识到：
我的丈夫不要我了。
我的生命也快要走到尽头了。
而这一切，都发生在同一个下午。
真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