窒息。
冰冷的,彻底的,绝望的窒息感如同最沉重的裹尸布,紧紧缠绕着沈未晞的每一寸感官。
意识自无边黑暗中挣扎浮沉,最先复苏的是痛觉。喉咙灼烧般剧痛,胸腔如同被巨石碾压,每一次微弱的心跳都牵扯着四肢百骸的***。冰冷的触感从四面八方包裹而来,粗糙的麻布摩擦着她娇嫩的脸颊,鼻尖充斥着泥土的腥气和自己口中残存的一丝苦涩药味,以及…那若有似无,令人作呕的血腥气。
她不是死了吗?
在大红喜庆的婚房里,穿着凤冠霞帔,喝下了她那温文尔雅的夫君陆明渊亲手递来的合卺酒。然后便是腹中如刀绞般的剧痛,浑身力气瞬间被抽空,软倒在地。
她倒下的方向,正好对着内室的屏风。一双绣着并蒂莲的精致绣花鞋转了出来,鞋的主人——她那位素来柔弱贴心的庶妹沈清婉,轻巧地走到陆明渊身边,依偎进他怀里。
“姐姐,你可别怪妹妹和姐夫。”沈清婉的声音依旧那般娇柔,此刻却淬着冰冷的毒,“你占了这侯府嫡女的身份和好处太久了,也该让贤了。你放心,你死后,我会好好‘照顾’姐夫,也会替你享受这侯府的荣华富贵,还有…七王爷许诺给姐夫的大好前程。”
陆明渊搂着沈清婉,平日深情的眼眸里只剩下冰冷的嫌恶:“未晞,要怪就怪你太碍事。七王爷的大业,不需要你这种绊脚石。安心去吧,你‘暴毙而亡’,全了我陆家的名声,便是你最后的价值了。”
之后,便是模糊的记忆。她被灌下更多的毒酒,意识涣散之际,听到他们高声叫嚷着“抓奸夫”、“大小姐与马夫私通,羞愧自尽了”……
再然后,便是被装入棺木,钉死,抬走,下葬…
无尽的黑暗和永恒的寂静。
恨!滔天的恨意如同地狱之火,瞬间焚尽了沈未晞最后的迷茫!
陆明渊!沈清婉!好一对狗男女!她真心以待的夫君,她呵护备至的庶妹,竟联手将她推入万劫不复的地狱!构陷她身负污名,让她死后都不得清白!
他们怎么敢?!
强烈的怨恨和不甘化作一股惊人的力量,冲撞着她虚弱的身体。
她不能死!她绝不能就这样含冤死去!
“呃…”一声极其沙哑破碎的***从她喉间挤出。
她猛地睁开双眼!
眼前是绝对的黑暗,伸手不见五指。她奋力抬手,指尖触碰到头顶粗糙的木板,冰冷的,坚硬的,隔绝了所有生机。
是棺材!她被活埋了!
恐慌瞬间攫住了她,但下一刻,更深沉的恨意和求生欲将那恐慌狠狠压了下去。
她不能慌!她必须出去!
沈未晞开始用尽全身力气向上撞击棺盖。肩膀、手肘、膝盖…身体每一处能发力的部位都传来钻心的疼痛,但她毫不停歇。指甲在木质棺盖上疯狂抓挠,断裂的刺痛感传来,温热的液体浸湿了指尖,她也恍若未觉。
外面的声音隐隐约约传来——是雨声,很大的雨,还夹杂着雷鸣。
一次,两次,三次…她不知疲倦地撞击着,像一只被困的幼兽,发出绝望而愤怒的嘶鸣。肺里的空气越来越稀薄,意识又开始模糊…
就在她几乎要再次力竭昏迷之时——
“喀嚓!”
一声轻微的异响在她又一次拼尽全力的撞击后传来头顶!
是棺木摩擦的声音!紧接着,一丝极其微弱的缝隙出现,冰冷湿润的空气瞬间涌入,带着泥土和雨水的气息,对于濒死的沈未晞而言,却比任何仙露琼浆都要甘美!
是了!这场大雨!定是雨水冲垮了坟土,松动了棺木!
希望如同闪电照亮她黑暗的心田。她凝聚起最后一丝力气,用那双血肉模糊的手,奋力向上推去!
“嘎吱——哐!”
棺盖被猛地推开一大半!
滂沱大雨瞬间浇了她满头满脸,冰冷的雨水***得她一个激灵,彻底清醒过来。
沈未晞贪婪地大口呼吸着,不顾雨水呛入气管的刺痛,手脚并用地从棺椁中爬出,重重摔落在泥泞不堪的地面上。
冰冷的雨水冲刷着她的身体,洗去些许泥污,却冲不散那刻骨铭心的仇恨。她跪坐在坟坑边,剧烈地咳嗽着,喘息着,抬头望向电闪雷鸣的苍穹。
一道道惨白的闪电划破夜幕,瞬间照亮荒野,也照亮了她眼前那座简陋的墓碑——沈氏未晞之墓。
看到这几个字,沈未晞发出一声似哭似笑,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
她真的死了。又被她自己,从地狱里亲手爬了回来!
闪电再起,她抬起自己的双手,原本十指纤纤,如今指甲外翻,血肉模糊,满是泥泞和血污。掌心一道深刻的勒痕,是前世被捆绑留下的印记。
这不是梦。
她,沈未晞,永宁侯府的嫡长女,真的在新婚之夜被夫君和庶妹联手害死,又在这场暴雨中,从坟墓里爬了出来!
她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单薄的中衣被雨水浸透,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纤细却坚韧的轮廓。雨水顺着她苍白如纸的脸颊滑落,分不清是雨是泪。唯有那双眼睛,在电光映照下,燃烧着焚尽一切的烈焰,冰冷而炽热,决绝而疯狂。
“呵…呵呵…”她低低地笑了起来,声音沙哑得可怕,在这荒郊野岭、雷雨交加的夜晚,显得格外瘆人。
“陆明渊…沈清婉…”她一字一顿,声音仿佛来自九幽地狱,带着血誓般的诅咒,“你们没想到吧?我回来了…”
“你们赐我的毒酒,赠我的污名,予我的活埋之痛…”她抬起血肉模糊的双手,凝视着,眼中血色更浓,“我沈未晞对天发誓,此生必百倍、千倍奉还!”
“今生今世,我定要你们…血债血偿!”
惊雷炸响,仿佛在为她的誓言见证。
冰冷的雨水让她迅速冷静下来。仇恨需要宣泄,但更需要理智的谋划。现在回侯府,无异于自投罗网。陆明渊和沈清婉既然敢杀她,定然做好了万全准备,恐怕正等着坐实她“与人私奔”的污名。
她需要一处地方暂避,处理伤势,从长计议。
沈未晞辨认了一下方向,记忆中这片乱葬岗附近,似乎有一处废弃的山神庙。她咬紧牙关,拖着虚软无力、浑身剧痛的身体,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记忆中的方向挪去。
每走一步,都如同踩在刀尖上,冰冷的雨水和身上的伤口让她不住发抖,但那双眼睛却越来越亮,越来越冷。
好不容易看到那座破败庙宇的轮廓,她几乎是踉跄着扑了过去。
庙门早已腐朽倒塌,院内杂草丛生。沈未晞闪身躲入主殿,殿内佛像金身剥落,结满了蛛网,但总算能暂时遮蔽风雨。
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剧烈喘息。不敢生火,只能就着窗外偶尔划过的闪电光芒,检查自身情况。
除了双手的伤,身上还有不少淤青和划痕,最严重的依旧是喉咙和胸腔内的灼痛,毒素未清。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前世,她不仅是侯府嫡女,因母亲早逝,外祖家担心她无人照拂,暗中让一位隐世神医收她为徒。她精通医术毒理之事,就连父亲永宁侯和身边最亲近的人都不知道,这是她最大的底牌。
她仔细感受着体内的毒性,默默分辨着成分——钩吻、雷公藤…好狠毒的心思,这是要让她立刻毙命,死状痛苦。
幸好,那合卺酒中剂量似乎并未达到极致,加之她爬出坟墓时呕出部分毒血,否则大罗金仙也难救。
她借着电光,在破庙角落和院落里艰难寻找,幸运地找到了几株能够解毒化瘀的常见草药。她也顾不得许多,将草药嚼碎,一半咽下缓解内毒,一半敷在双手外伤之处。
简单的自救之后,一阵强烈的虚脱感袭来。她蜷缩在佛像后的角落里,试图汲取一丝温暖,脑中飞速思索。
陆明渊和沈清婉敢如此对她,背后定然有人撑腰。七王爷…他们提到了七王爷。当朝太子仁厚,七王爷萧景恒却野心勃勃,四处结党营私。父亲永宁侯态度暧昧,似乎也有意投向七王爷…
难道,自己成了他们投诚七王爷的投名状?或者,是碍了七王爷什么事?
思绪纷乱间,庙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杂乱的脚步声,以及金铁交击的锐响!
沈未晞心中一凛,立刻屏住呼吸,将自己更深地藏入佛像之后的阴影里,小心翼翼地透过缝隙向外望去。
风雨声中,只见十余名黑衣蒙面人,正手持利刃,围攻一个身着玄色劲装的男人。
那男子身形高大挺拔,出手狠辣凌厉,剑光如匹练,每一次挥动都带起一蓬血花。但他显然已身受重伤,动作因伤痛而略显滞涩迟缓,脚下步伐虚浮,玄色衣袍被雨水浸透,更深颜色的水渍不断从腰腹间蔓延开来,滴落在地,那是血!
即便隔着一段距离和重重雨幕,沈未晞也能感受到那人身上散发出的浓烈血腥气和凛冽杀气。
眼看那男子因伤重渐露败象,一名黑衣人趁机挥刀直劈他后心要害!
沈未晞目光一凝,瞬间定格在男子因闪避而微微晃动的腰间。那里挂着一枚玉佩——蟠龙纹,玄铁铸,即使在昏暗的雨夜中,也透着一种非凡的肃杀之气。
这是…皇室暗卫统领的标识?!
前世模糊的记忆浮现。七王爷篡位前夕,似乎第一件事就是以谋逆之名,铲除了那位效忠于太子的暗卫统领…
电光火石之间,沈未晞已然做出决定。
敌人之敌,便是盟友!此人身份非凡,若救下他,或可成为她复仇之路的一大助力!
她悄然摸向怀中,那里有一个小巧防身的油纸包,藏着的是她师父秘制的强效***——“醉朦胧”。
看准风向,在那黑衣杀手全力攻向玄衣男子,毫无防备之际,沈未晞猛地将***撒向空中!
无色无味的药粉迅速融入雨幕,随风飘向战圈。
不过片刻,诡异的情况发生了。那些黑衣人动作突然变得僵硬迟钝,眼神迷茫,接二连三地软倒在地,失去意识。
唯有那玄衣男子,似乎察觉到异常,提前屏住了呼吸,虽也身形微晃,却以剑拄地,强撑着没有倒下。
他猛地回头,目光如鹰隼般锐利扫视破庙,最终定格在佛像方向,声音沙哑却充满警惕:“何人?!”
沈未晞从阴影中缓缓走出。
她浑身湿透,衣衫褴褛,脸色苍白如鬼,双手包裹着捣碎的草药,仍渗着血水。模样狼狈不堪,唯有一双眼睛,亮得惊人,平静地迎上男子审视的目光。
“救你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