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桃下初遇夏侯鸣立于庭院,看桃瓣纷飞如雨。暮春时节,花事将了,一如人间聚散无常。
忽忆多年前,亦是这般春深,初遇乔家小姐的光景……彼时不过龆龀之岁,随父入宫赴宴。
宴席冗长,便偷溜至御花园打盹儿。忽闻假山后隐隐泣声,循声见三五顽童围着一垂髻女童。
她穿着杏子红绫裙,蹲在青石径上,发丝微乱,玉雪腮边犹带泪痕。“做什么?
一帮人欺负个小姑娘算什么本事!”我上前喝道。为首男孩嬉笑:“与你何干?
不过逗她取乐。”见地上散着折枝海棠,和一支扯坏的缠花璎珞,心头火起,
挥拳便中那人面门。众孩童愕然片刻,旋即扑来。虽然比之他们年幼,但平日习过拳脚,
也不落下风。喧哗引来宫人,众孩童一哄而散。我扶起那小女孩,她抬首时泪眼盈盈,
却似初荷含露,自有一段清雅。“谢谢你。”她嗓音软糯,犹带哽咽。拾起未损的海棠枝,
递与她:“别哭了,喜欢我可再为你摘一枝。”她接过花枝,破涕为笑:“我是乔尚书家的,
叫乔婉,你呢?”我挺直腰板笑道:“夏侯鸣,我爹是夏侯将军。
”顿了顿我又道:“往后若再有人欺你,只管来寻,定护你周全。”乔婉轻轻颔首,
明眸如水:“爹爹说君子一诺,当千金不易。”自此后,夏侯鸣常往尚书府跑,
两府相隔一坊,总能寻由头去寻她玩儿。春时同扑蝶,夏至摘莲赠,秋日一道放纸鸢,
梅雨时节便躲在暖阁听她练琴。乔婉喜爱爱桃花,每年花开,必然要同游西桃林一遭。
她总在爱站花树下细嗅花香,伊人如画花为景,风吹过,花瓣纷飞缀满云鬓。
我倚树吹笛相和,虽技艺粗陋,她总是凝神听完,轻拍纤掌说甚好。2 情定桃林光阴荏苒,
倏忽数载。我不再是爬树掏雀的顽劣孩童,乔婉亦出落得亭亭玉立,虽然时常相见,
却不如幼时恣意了。父亲说,乔家小姐是尚书千金,祖上乃书香世家,
不可孟浪以损人家清誉。然情之所钟,实难自已。偶有闲暇路过,仍翻墙而入。
有时携新得诗卷或精巧梳蓖,又或是新奇点心,她总嗔怪说我唐突,眼角却开心弯成月牙儿。
十四岁暮春,又与乔婉来桃林。千树连成一片绯红煞是好看,她于花雨中翩然起舞,
云绣起落美若仙子。凝望间,少年只觉心跳如鼓。“婉儿。”呼唤她。
乔婉止步回眸:“怎么了?”我自怀中取出桃木簪,簪头雕并蒂双花:“送你的。
”乔婉接过细瞧,眸光微闪:“很精巧。”少年面色微红,挠头道:“婉儿,
我决意随父去往边关,你好生照顾自己。”她一愣,薄唇微动:“好,
那你此去……多加小心。”二人话未多说皆知心中意,风卷暗香过,携几缕忧愁。边关告急,
夏侯徽奉旨征讨整军待发。是夜,夏侯鸣夜跪父前恳求随军,父愕然:“沙场非儿戏。
”夏侯鸣言:“孩儿知晓,可夏侯氏世代为将,护国安邦乃分内事,儿臣亦愿为国尽力。
”父默然良久,终应允。离京那日乔婉于城楼默然相送,望军队逶迤出城,
心中祈祷:愿君此去一切平安……沙场较所想惨烈,
初临战阵见血雨腥风、人马倾颓几欲作呕。然忆乔婉笑颜,终咬牙坚忍。
三载历大小战役十余,又新添伤痕数处,最险时流矢贯胸,几度濒死。
昏沉间摩挲绣囊桃花纹路,思及增物之人竟挣回一条性命。父亲说,我临阵如换一人,
骁勇无匹。其实不过盼早熄烽烟,归见心中人。每至屯驻休整,必修书与她,
虽不知能否送达。3 凯旋重逢三年后谷雨时节,终凯旋。圣驾亲迎于郊,
封父为镇国大将军,我为云麾将军。年方十九,成最年轻将星。归途心绪纷杂,三载已过,
不知所念人可还安好?是否仍记他?父望他如此,笑道:“乔家闺女如今可是京中第一美人,
说媒门槛都快踏破了。小子,你可得加把劲儿咯!”我垂眸默言,不知乔婉可有等他?
军队还朝那日,百姓自两旁迎接欢贺。我端坐鞍马,于万千人海中寻觅倩影,终未见。
夜宫宴笙歌鼎沸,心不在焉应酬百官贺词,只盼早散宴去寻乔婉。一道琴音淙淙如清泉漱玉,
他蓦然抬首望着台上。但见殿中佳人着雨过天青襦裙,低眉素手弹琴。虽三年未见,
我还是一眼认出她来。少女眉目如画,举止间俱是诗书文秀之气。一曲终了满座皆叹,
圣上抚掌称赞:“乔卿之女果然名不虚传,才冠京华。”乔婉起身颔首,
眼波不经意掠过我处。美眸潋滟令人无比惊艳,我忙低头,唇角微扬。宴毕我急去寻她,
终在御苑凉亭得见,月华浸透碧色罗衣,恍若仙人。“婉儿。”轻唤。乔婉转身,
目中含莹莹水光:“终盼君归。”我勾唇一笑,自怀中取出略旧香囊:“你送我的,
我一直带着。”乔婉以指尖轻抚上面桃纹:“回来就好。”相视而笑,二人心照不宣。
宫宴后,二人常共游往昔旧地,或是一块儿听曲对弈。她琴技愈精,常为我抚《凤求凰》,
比之三年前愈发有深意。她笑问听出什么,我说听出思念迢递,她垂首赧然再不言语。
诸般美好恍若梦境,直至某日,乔婉异母胞妹乔诗诗忽至府中。时逢我在院中练剑,
仆从来报乔二小姐来访。我心中诧异,因与乔婉相交多年,与其妹却少有往来。
少女携来细点一盒,说是亲手所制:“闻少将军凯旋,特来道贺。”谢过邀坐奉茶,
闲谈间她忽道:“家姐近来常应大皇子之邀,入宫切磋琴艺呢。
”执盏的手微顿:“大皇子殿下?”少女轻抿香茶,道:“正是,
殿下极赏家姐才情时常召见。宫中皆传,大皇子恐要求帝赐婚了呢。”我心下一沉,
面上仍强作镇定:“多谢二小姐相告。”送客后独坐院中良久,他心中莫名酸楚。
次日我寻婉娘,她正在书房作《春山烟雨图》,见我来欣然相邀共赏。
我迟疑着问出口:“听说你常应大皇子之召?”少女笔锋微滞,笑意稍减:“殿下确常相邀,
然不过研习琴艺罢了。”我垂眸微光闪烁:“婉儿,宫中非是寻常,你少接触天家子为好。
”她薄唇浅勾:“我知晓的。”此后留意到她确常出入宫中数次往返,
门仆皆说乔小姐是应皇子邀请。我心有不安每见必要嘱告一二劝言,初时她尚耐心倾听,
后来渐成漠然。那日又往尚书府,恰逢她整装欲出。她言:“殿下邀我赏新贡牡丹,
你拦我做甚?”我执她手腕,俊眉一皱:“又是大皇子,你就这般喜与皇室往来?
”乔婉面色倏白:“你这是何意?天家召见,岂容推诿?”我有些失落:“是嘛,
倒是我自作多情了。也是大皇子乃是人中龙凤,岂是我一个小小武将可比?”放开她手,
我颓然转过身去不再回头看她。乔婉揉手抿言,一时不知所想,照常入宫。
其后数日互不相见,我有意避开她,而她亦如此。父亲知我心思,让我告知她,
可我难以开口。我独坐院中石凳,看暮色四合心中酸楚难言,竟不知该如何面对乔婉。
父亲走来拍拍我肩头:“若真心喜欢,就当面问个明白。”正犹豫间,忽闻门外喧哗。
管家匆匆来报:“圣上召将军与少将军即刻入宫。”二人心头一震,不及多想便更衣入宫。
金殿之上,圣上面色凝重:“北境蛮族卷土又还连破三城,夏侯将军,朕命你率十万精兵,
即日北上。”父亲躬身领旨,我随之跪拜。起身时瞥见文官队列中乔尚书担忧的神色,
心中思及乔婉。出宫时已是黄昏。父亲命我整顿军务,自己则往兵部调拨粮草。
我策马经过尚书府,见大门紧闭,终是叹了口气扬鞭离去。4 误会重重是夜,
我在院中擦拭铠甲,忽闻门外有细碎脚步声。抬头竟见婉娘立在月色下,素衣如雪,
眸光清亮蓄水。“要出征了?”她轻声问,手中提着一盏明灯。
我放下铠甲:“明日卯时出发。”她走近几步,
灯光映出眼角泪痕:“那日……我不是故意要伤你。”我沉默片刻,
终是开口:“我知道大皇子之事未必是真,只是……”“只是什么?”“只是怕你觉着,
我这般武夫,配不上第一才女。”这话出口,自己先怔住了。原来这些日子的别扭,
竟是藏在心底的情愫作祟,他俊脸一红。乔婉忽然破涕为笑,她道:“夏侯鸣,
你真是个呆子,我每月初一十五去寺庙上香,每夜对月祈祷盼你平安归来,结果一回来,
你还醋上了。”她说着笑意微敛,道:“再说若我真有意大皇子,
当初就不会收你的桃木簪了。”我上前轻轻扳过她的身子,见她神色几许哀愁。
心中揪痛:“是我不好,边关苦寒时,我常对着香囊想你,怕你被京华繁华迷了眼,
怕你忘了我。”她眸光潋滟,笑骂:“傻子,那日入宫赏牡丹是想向皇后求平安符,
本想给你惊喜谁知你还误解了我。”说着,她从袖中取出明黄符袋,上面绣着“凯旋”二字。
我接过符袋,只觉掌心滚烫。月光洒在她脸上,照见三年相思痕迹。忽然明白,
那些猜忌多么可笑。握住眼前女子的手,我眸光奕奕:“婉儿,等我这次回来,
必向皇上求个恩典。不论功勋与否,都要娶你为妻。”她抬头望我,
眸中闪着熠奕繁星:“好,我等你,一如这三年来。”次日大军开拔,城门外旌旗蔽日。
父亲在前方督军,我回头望见城楼上素衣身影,她执桃花一枝,遥遥相送。北境风沙凛冽,
较三年前更甚。蛮族骑兵凶悍异常,首战便折损三千将士。深夜巡营时,见伤兵哀嚎遍野,
心中沉重。父亲召我至帐中:“蛮人善骑射,正面交锋伤亡太重,你可有良策?
”我凝视沙盘良久,忽道:“蛮军粮草皆存于黑风谷,若派精兵绕后奇袭如何?
”父亲摇头:“山谷险峻,素有‘一线天’之称,易守难攻。”“正因如此,守备必然松懈。
”我指向沙盘侧峰,“孩儿愿率五百死士,从此处攀岩而下。”父亲沉吟片刻,
终是点头:“切记,若事不可为,速退。”是夜,我率死士冒雪行军,
悬崖冰滑数次险坠深渊,怀中乔婉所赠平安符贴在心口,似被其守护。黎明时分,
终于望见谷中粮仓。正要下令突击,忽见谷外烟尘滚滚而来,蛮族主力不知何故提前回防!
心中大呼不妙当即改变计划,命将士占据高地,以火箭射向粮仓。火起时蛮军大乱,
我们趁势突围,这一计虽险,却成功烧毁敌军大半粮草。归途遭蛮兵追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