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归府初显
然而,满园春色却被西跨院内剑拔弩张的气氛冲得半点不剩。
沈家大夫人王氏紧紧攥着一方丝帕,眼圈通红,心疼地望着站在院中那个身形单薄的女儿。
那是她失散十五年,才从清风观中寻回的亲骨肉——沈知鸢。
知鸢今日只着一身半旧的月白道袍,墨发用一根木簪松松绾着,与这富丽堂皇的相府格格不入。
她神色淡然,仿佛眼前这场闹剧的主角并非是她。
在她对面,跪着的是大夫人的远房侄女,自小便养在府中的表小姐林婉儿。
此刻,林婉儿哭得梨花带雨,正指着知鸢,声声泣诉:“……姑母,非是婉儿要冤枉西妹妹,只是您那支凤穿牡丹的金累丝衔珠蝶恋花步摇,乃是圣上御赐之物,何等贵重!
早不见晚不见,偏偏西妹妹一来就不见了,又从她的包袱里搜出了……”话音未落,管家沈忠己领着两个粗壮的婆子,从林婉儿的卧房内快步走出。
为首的婆子手里高高捧着一个托盘,上面赫然躺着的,正是那支光华璀璨、遍寻不见的御赐金步摇。
一瞬间,院内死寂。
林婉儿的哭声戛然而止,脸上血色褪尽,难以置信地看着那支本该被她藏得天衣无缝的步摇。
“怎么……怎么会……”她喃喃自语,如遭雷击。
沈相沈崇明负手立于廊下,面沉如水。
他一言不发,那股久居上位的威压却让整个院子的气温都降了几分。
他目光扫过面色惨白的林婉儿,最终落在了自己女儿身上。
知鸢依旧平静,只是那双清澈如古井的眸子,此刻才微微泛起一丝波澜。
她回府不过三日,这位表姐便迫不及待地演了这么一出栽赃陷害的戏码。
若非她自小在观中修习,能望见常人所不见之“气”,恐怕今日真是百口莫辩了。
就在半个时辰前,林婉儿一口咬定是知鸢偷了步摇,并从知鸢那简陋的包袱里“搜”出了一只属于步摇的珍珠。
阖府上下,人心惶惶。
可沈知鸢只是淡淡看了一眼林婉儿发髻间缠绕不散的那一缕微弱的、属于金步摇的流光宝气,便对沈相说:“女儿未曾拿过。
此物金贵,气息灼人,若在谁房中,半个时辰之内,其气未散。
父亲命人去各院搜查,尤其是……沾染了此物气息之人所在之处,必有踪迹。”
她的话说得玄之又玄,众人半信半疑。
但沈相看着女儿那双坦荡清明的眼睛,不知为何,竟是信了。
他当即下令,封锁各院,命沈忠带人挨个搜查。
结果,不言而喻。
“林婉儿!”
沈崇明终于开口,声音里裹着冰碴,“我沈家自问待你不薄,你就是如此回报我们?
构陷嫡姐,你可知罪?”
林婉儿浑身一颤,猛地磕头,哭喊道:“姑父饶命!
婉儿……婉儿只是一时糊涂!
是嫉妒……是嫉妒西妹妹一回来就得了姑母姑父所有的疼爱,婉儿怕……怕没了容身之处啊!”
王氏看着她这副模样,心头最后一丝怜悯也烟消云散。
她走上前,将女儿轻轻揽入怀中,低声道:“鸢儿,让你受委屈了。”
沈知鸢感受着母亲怀抱的温暖,那是她十五年来从未体验过的柔软。
她摇了摇头,轻声说:“母亲,我没事。”
“没事?”
一道清朗中带着几分戏谑的声音从月洞门外传来,“我沈月白的妹妹,才回府三天就被人欺负成这样,怎么能叫没事?”
话音刚落,一个身穿绛紫色锦袍,腰佩白玉环佩的俊朗青年摇着折扇走了进来。
他面如冠玉,一双桃花眼顾盼生辉,正是沈家三公子,京城有名的富商沈月白。
他身后跟着的,是面容温润如玉、一身青衫的二公子沈星辞,翰林院的修撰,年纪轻轻便己是名满京华的才子。
沈月白一见院中情形,折扇“啪”地一收,指着林婉儿,毫不客气地说道:“我当是谁,原来是你。
平日里在我母亲面前装得温顺可人,背地里竟是这副蛇蝎心肠!
来人,把她给我拖出去,送回林家,告诉他们,我沈家养不起这尊大佛!”
“月白,不可无礼。”
沈星辞轻声制止,随即对沈崇明和王氏躬身行礼,“父亲,母亲。”
他的目光转向沈知鸢,带着一丝探究和温和的关切:“西妹妹,可有被吓到?”
沈知鸢摇了摇头,对上这位二哥清亮的眼眸。
她能看到,他周身环绕着一股清正的文气,纯粹干净,令人心生好感。
而三哥沈月白,身上则是一团耀眼的金光,富贵之气几乎要溢出来。
“父亲,”沈知鸢轻声开口,打断了院中的喧闹,“此事既己水落石出,便交给父亲母亲处置吧。
只是女儿初归,府里的人心……似乎该整顿一番了。”
她声音不大,却字字清晰。
沈崇明赞许地看了她一眼。
不骄不躁,不急着报复,反而点出了问题的根本。
这气度,不愧是他沈崇明的女儿。
“沈忠,”他沉声下令,“将林氏送回本家,永不得再入相府。
院内所有下人,但凡方才附和林氏、对西小姐无礼者,一律发卖!
其余人等,各扣三月月钱,以儆效尤!”
雷霆手段,立时镇住了全场。
一场风波就此平息。
晚膳时分,一家人终于能安安稳稳地坐在一起。
饭桌上,王氏不停地给知鸢布菜,仿佛要将十五年的亏欠都弥补回来。
沈月白则献宝似的,拿出一堆从奇珍斋淘来的新奇玩意儿,逗她开心。
沈星辞温和地询问她在观中的生活,言语间满是怜惜。
唯有长子沈云舟,那位官拜羽林卫中郎将的大公子,因公务在身未能及时赶回。
气氛温馨融洽,沈知鸢心中那块因长久离群索居而结成的冰,似乎也悄悄融化了一角。
她默默地看着眼前这些血脉相连的亲人,用她的方式。
母亲王氏,周身是温润的慈和之气,只是气色略显虚浮,是思虑过度的表现。
父亲沈崇明,官气厚重,头顶的紫气隐隐结成华盖之形,是位极人臣之相。
但那紫气之中,却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灰败,眉心处也盘踞着一团散不开的郁结之气,显然是近来遇到了极大的烦心事。
“近来朝中可是有何不顺?”
沈知鸢状似无意地问道。
沈崇明一愣,随即叹了口气:“都是些政务上的胶着,无妨。
鸢儿不必担忧。”
他不说,知鸢也不便多问。
她将目光转向门口,正好看到一个身穿玄色劲装、身形挺拔的男子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
他面容冷峻,眉眼间与沈崇明有七分相似,只是更为锋利,浑身散发着一股久经沙场的铁血煞气。
正是长兄,沈云舟。
他一进门,便径首走到沈知鸢面前,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巧的牛皮护囊,递了过去,言简意赅:“防身。”
沈知鸢接过,入手微沉。
打开一看,里面是一柄寒光闪闪的匕首,鞘上镶嵌着细小的宝石,低调而华丽。
“多谢大哥。”
她轻声道。
沈云舟“嗯”了一声,便在席间坐下,不再多言。
沈知鸢看着他,眸光却微微一凝。
她的大哥沈云舟,气血旺盛如烘炉,周身更有一层淡淡的兵煞之气护体,寻常鬼魅邪祟根本无法近身。
然而,此刻在他的左肩之上,竟缠绕着一缕极细、却如跗骨之蛆般的黑气。
那黑气阴冷、诡谲,带着一丝血腥和破败之意。
这是……将有血光之灾的预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