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飞把最后一个纸箱子踹到墙角，一屁股坐在硬板床上。房子是租的，又小又破，
窗外头的天阴沉沉，跟他现在的心情一个样。他掏出手机，屏幕干干净净，
连条广告短信都没有。他手指头划拉着，点开微信朋友圈。大学同学发了张新车照片，
方向盘上的车标锃亮。高中同学在哪个风景区和对象搂着笑。他划拉得快了点，
像要把这些玩意儿甩出去。手指头停在一个头像上。是她。照片里，她站在一个新大学门口，
笑得那叫一个开心。底下写着：“新起点，加油！”这条朋友圈，
他反反复复看了不知道多少遍。点开聊天窗口，最后一条消息是他发的：“到了没？
一切顺利？”再往前，是他发的一长串一长串的话，石沉大海。最顶上，
一行小字刺眼：“消息已发出，但被对方拒收了”他拇指在屏幕上悬了半天，最后啥也没打，
锁了屏，把手机扔到床上。手机砸在褥子上，闷响一声。他仰面躺倒，
盯着天花板上漏雨留下的黄印子。肚子咕咕叫。爬起来，撕开一包泡面，
暖壶里的热水冲下去，一股香精味飘起来。桌子乱得很，他扒拉开几本落灰的课本，
给泡面碗腾地方。胳膊肘不小心碰掉了桌角一个生锈的铁盒子，盖子摔开了，
里头零七八碎的东西撒了一地。“妈的”王飞骂了一句，弯腰去捡。有几张旧邮票，
一个磨得看不清字的铜钱，还有一颗红色的五角星，锈得厉害。他捡起那颗五角星，冰凉。
用手擦了擦，还是锈迹斑斑。这是爷爷留下的，听说老爷子年轻时候当过民兵。面泡好了。
他拿着五角星坐回去，把星子放桌边，开始秃噜面条。吸溜声在安静的屋里特别响。
吃了几口，他放下叉子，又拿起手机，点开她的朋友圈，把那张照片放大看。看了好久。
然后他扔下手机，抓起那颗五角星，使劲攥在手心里，锈片子硌得慌。
“真他妈没劲”他对自己说。突然，一个声音直接在他脑子里响起来，哑了吧唧，
带着很重的土音：“你这后生，咋这副怂样？”王飞整个人僵住，面汤洒手上了。
他猛转头看屋里，除了他没别人。“谁？！”他声音都变了调。
“我……李毅”那声音顿了一下，好像也挺迷糊”这……是啥地方？你又是哪个？
”王飞噌地站起来，碰翻了泡面碗，汤水流了一桌子。他惊恐地瞅着空屋子”谁说话？出来！
”“我……就在这儿啊”声音带着不确定”好像……就在你身子里头？
”王飞冲到门口检查门锁，又趴床底下看。啥也没有。
拍自己脑袋”出幻觉了……肯定是饿晕了……”“不是幻觉”李毅的声音清楚了点”小同志，
你刚才心里头憋屈得厉害，把我给惊醒了。这儿……不是阴曹地府，
也不是我知道的阳间”王飞靠着墙出溜到地上，脸煞白”你……你到底是啥东西？
”“我是中国工农红军的一个兵”李毅的声音稳了稳”李毅。民国二十三年，
在湘江边上……为了护着老乡转移，挨了白狗子的枪子儿”“红军？民国？
”王飞脑子成一锅粥了”你……你死多少年了？”“牺牲就是眨眼的事……啥多少年？
”李毅反问。王飞抓起手机，哆嗦着搜“湘江战役”。他把屏幕举到空中，
好像那样对方能看见”那是什么时候的事？你看，1934年！快九十年了！
”脑子里没声了。安静得吓人。过了好半天，李毅的声音才又响起来，
带着不敢信的颤音：“九十年……这就……九十年了？那……新中国……建起来没有？
同志们……成了吗？”王飞看着手机上的字，又看看窗外头黑漆漆的夜和远处的灯。
一个离谱的念头冒出来：他身子里，住进个九十年前的革命鬼。他深吸一口气，
想让自己冷静点”成了。早建成了。现在没白狗子，
也没地主老财了”“好……好啊……”李毅喃喃着，
声音里带着哭腔”真好……”王飞肚子又叫了。面没了。他决定出去买点吃的，
也让自己醒醒神。雨停了。街上湿漉漉的。王飞走进一家亮晃晃的24小时便利店，
拿了袋面包。店员扫码：“六块”王飞拿出手机解锁。“这是啥玩意儿？
”李毅惊了”小方盒子，还能亮还能显字？”“手机。付钱的”王飞嘟囔着，
把付款码对着机器一扫。“嘀”一声，完事。王飞拿起面包就走。“付钱了？
我没见你掏大洋铜子啊”李毅追问。“用手机付的，扫一下就行”王飞撕开包装，
咬了一大口。走到路口，红灯。汽车安安静静排着队。一辆公交车开过去，
车身上是花花绿绿的游戏广告。李毅又不吭声了。王飞能感觉到，
一种极度的震惊在他脑子里炸开。绿灯亮了。王飞过马路。路边，
几个老头老太太在用公共器材锻炼，有说有笑。一个小孩踩着闪光的滑板车嗖地过去。
“这些老倌……穿得囫囵个，脸上有肉……”李毅的声音慢腾腾的”那小娃，玩的是啥仙器？
路上没见逃荒要饭的……楼咋这么高……那些铁壳子，不用牲口，
自己会跑……”他声音开始抖，最后，变成了压不住的、断断续续的抽泣。
王飞站在人行道上，感觉热乎乎的眼泪从自己眼眶里往外流。那不是他的。
们……”李毅哭得说不利索”你们瞅见没……这就是……咱们盼的新中国啊……”王飞没动，
就让那种横跨了九十年的悲喜冲着自己。他头一回，没在这条闹哄哄的街上低头快走。
回到家，王飞坐床沿上。脑子里慢慢平静了。“小同志，”李毅开口，
口气正经了不少”你叫啥名？”“王飞”“王飞同志”李毅说”谢谢你，让我见着今天了。
我这心里头……舒坦多了”“多了？”“我看着这好光景，高兴。可你看你之前那样子，
这建设国家的担子传到你们这辈人手里，咋能趴窝呢？”王飞苦笑：“我？就一大专生，
工作都找不着。我能干啥？”“屁话！”李毅来气了”我们当年，哪个不是泥腿子出身？
只要心是红的，肯干，就能改天换地！”王飞没接话。李毅又说：“王飞同志，
咱俩做个交换，咋样？”“啥交换？”“我把我的那股子劲儿，我的法子，都教给你。
帮你考上那个能给老百姓办事的岗位。你呢，接着带我看这新国家，
看你们这辈人咋‘打仗’。让我瞧瞧，你成了块真材料”王飞心动了。考公？
他以前想都不敢想。但眼下，这好像是条能爬出去的路。证明给那些人看，
特别是……给她看。“行”王飞说，声不大，但清楚”我干”天还没亮透，
王飞就被脑子里的声音吵醒了。“王飞同志，起来！太阳晒屁股了还睡！
”王飞挣扎着爬起来，窗外灰蒙蒙的。他打开台灯，桌上堆着新买的行测申论书。
“先从哪儿下手？”李毅问。王飞翻着厚得像砖头的书，头皮发麻”不知道，太多了，
看着就晕”“打仗得先看地图”李毅说”找准地方，好使劲。你说说，这些书，考的是个啥？
”王飞大概看了看”行测，考脑子快不快，算数灵不灵，说话顺不顺。申论，
考你懂不懂国家大事，会不会写文章”“对喽！”李毅来劲了”脑子算数，
就像排兵布阵、算粮草。说话写字，就像发动群众、讲政策。都是咱当年用的招。你静下心，
咱一块儿琢磨”王飞看一道图形推理题。看了十分钟，眼都花了。“这图，看着乱，
其实有规矩”李毅琢磨着”你瞅它转圈的劲儿，跟哨兵换岗一样，
有套路”王飞顺着这想法一想，还真看出门道了。他有点意外。做数学题，
王飞习惯性想扔笔。“当年过草地，没吃没喝，
走一步像扛座山”李毅声音平平静静”那时候要是趴下，就没今天了。这题再难，
难得过雪山草地？算！”王飞吸口气，重新拿起笔。白天，他去图书馆。路上，
他指给李毅看高速铁路。“那铁长虫咋跑那么快？一天能跑一千里地不？”李毅惊了。
“一千里？打不住！”王飞说。在图书馆，他看到学生用平板电脑查资料，手指头点几下，
啥书都有。“这可真是‘秀才不出门，便知天下事’了”李毅感慨”学问没门槛了，
好啊”王飞学得慢，申论尤其头疼。他看不进那些干巴巴的政策文件。“王飞同志，
你带我去瞅瞅，如今这政府是咋给老百姓办事的”李毅提议。王飞去了区政务服务中心。
大厅亮堂干净，窗口的人说话和气。老百姓排队办事，井井有条。有个老大爷来办养老金，
工作人员干脆从里头出来，扶着大爷到边上坐下，细细地讲。
“这就是‘为人民服务’”李毅轻声说”旧社会官老爷欺负人，
如今这些干事的是老百姓的仆人。你要是能在这儿，给那大爷解决个难处，
比空喊一百句强”王飞看着那个工作人员，心里动了一下。晚上，他接着啃申论材料。这次，
他试着把自己当成那个工作人员，想材料里说的“老旧小区改造难”该咋办。
“卡在住户心思不齐”王飞自言自语”就跟……就跟你们当年搞土改，
地主和农民想不到一块去”“对嘛！”李毅鼓励他”那就想想，咋能把大家伙说通？
关键在哪儿？”“得让大家都有点好处。找那个大伙都能点头的法子”王飞顺着往下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