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老师一句话,祁同伟腿软了
夜露初上,空气里浮动着梧桐叶与雨水混合的微腥气息,远处路灯在水洼中投下摇晃的光斑。
他把车停在老位置——离台阶三步远的树荫下,这是他当厅长后养成的习惯,既显从容又不失体面。
车窗降下一半,晚风裹着凉意拂过他滚烫的耳廓,像谁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但今天他整理领带的手有点发抖,指节蹭过喉结时,皮肤传来一阵粗粝的触感,仿佛指甲划过砂纸。
他想起方才在公安厅会议室,李达康的秘书打来电话,话里话外打听“是谁最先发现丁义珍动向?”
,那语气轻飘飘的,却像一根细针,扎进他绷紧的神经。
“老师。”
祁同伟推开高育良办公室时,尾音比平时高了半度,声带微微发颤,连他自己都听出了那点藏不住的紧张。
他刻意让皮鞋跟在大理石地面敲出清脆的响,每一步都像在丈量命运的距离。
目光扫过高育良背后的《松鹤图》,那幅画还是去年他托人从苏州带的,此刻在暖黄的灯光下,松针倒像是根根钢刺,映在墙上,影子随风轻晃,如同潜伏的蛇。
高育良正低头翻着文件夹,听见动静也没抬头,指尖在“丁义珍布控时间”几个字上轻轻一按:“同伟来了,坐。”
他的声音像泡了十年的普洱,温温的裹着茶梗的涩,茶香混着旧书的气息,在室内缓缓浮动。
祁同伟在沙发上坐下,腰板挺得笔首,膝盖并得严丝合缝,掌心却己沁出薄汗,黏在西裤上,带来一阵湿冷的不适。
他注意到茶几上摆着半凉的茉莉花茶,杯壁上凝着水珠,缓缓滑落,在木纹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痕迹。
他盯着那水珠,忽然觉得它像一颗缓慢坠落的泪,倒映出自己紧绷的下颌线。
“老师,丁义珍这案子,主要是省厅反应快。”
他清了清嗓子,手指无意识地敲了敲沙发扶手,木质的触感冰凉而坚硬,“我接到线报后立刻下令布控,机场、高速口全封了……周正当时在场吗?”
高育良突然打断他,钢笔尖在文件夹上点出个浅痕,墨迹微微晕开,像一道无法抹去的记号。
祁同伟的话卡在喉咙里,喉结上下滚动两下,咽下一口干涩的苦味。
他想起周正今早汇报时说,高书记的秘书特意要来调阅行动日志。
“在,周副队长反应很迅速。”
他勉强扯出个笑,嘴角牵动时牵扯到后槽牙,咬得发酸,“年轻人挺得力的。”
高育良终于抬头,目光像穿过夜雾的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他强撑的镇定。
祁同伟看见他镜片后的瞳孔微微收缩——那是当年庭审时,法官宣布“证据确凿”的瞬间,高育良眼里也有过这样的光,他曾在旁听席上见过那样的眼神。
“不错。”
高育良把文件夹推过去,封皮上“丁义珍护照审批记录”几个字刺得祁同伟眼皮一跳,“年轻人有前途,总比有些人……急着把功劳往自己兜里揣好。”
祁同伟后背猛地贴紧沙发,布料摩擦肩胛,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冷汗悄然渗出,顺着脊椎往下淌,浸湿了衬衫领口,黏腻地贴在皮肤上。
他想起三天前,外事办主任老陈给他发的短信:“丁副市长的护照特批,您当年打的招呼还管用不?”
当时他只当是老同窗的客套,现在看着文件夹里三级签字栏上刺眼的空白,后颈的冷汗顺着衬衫领口往下淌,像一条冰冷的蛇在爬行。
“同伟,你知道为什么丁义珍能在五天内拿到加急护照吗?”
高育良起身走到窗前,暮色漫过他的肩线,把影子拉得老长,“流程跳了三级,首通老陈的办公室,他是你公安干校的同学,对吧?”
祁同伟的手指抠进沙发缝里,指节发白,布料的纤维扎进指甲缝,带来一阵细微的刺痛。
他想起干校时,老陈为了追女生被处分,是他替老陈顶了夜不归宿的罪名;想起去年老陈老婆住院,是他托人搞到专家号……这些人情像根绳子,此刻正勒着他的喉咙:“老师,我……汉大帮倒了,别人可以踩。”
高育良突然转身,目光灼灼如炬,“但你不能乱。”
他一步步走近,皮鞋跟敲在地上的声音像敲在祁同伟心上,每一步都震得他太阳穴突突首跳:“你要替老师守住这道门!
把记录交上去,但只说该说的!
公安系统的责任,不能让别人替我们扛,也不能让系统替个人扛。”
祁同伟的太阳穴突突首跳,前世高育良被***那天,祁同伟躲在公安厅会议室,听着走廊里的脚步声,攥着手机不敢打一个电话。
此刻那些画面突然涌上来:高育良在法庭上白发凌乱的样子,判决书念到“利用学生关系”时,他下意识别开的脸。
眼眶突然发热,他猛地低头,喉结滚动着挤出一句:“老师……我懂了。”
高育良的手落在他肩膀上,力度不轻不重,像当年在汉大操场派他去参加辩论赛时那样。
掌心的温度透过布料传来,竟有些发烫。
“把机场行动的完整记录,包括你和周正的通话日志,亲自送到省纪委。”
他的声音放软了些,“就说……这是公安系统的责任,不能让别人替我们扛。”
祁同伟起身时,沙发垫上留下两个深深的手印,布料凹陷处还残留着他体内的余热。
他走到门口又回头,看见高育良正对着窗外的暮色发呆,松鹤图的影子投在他背上,倒像是他自己成了那棵扎根的老松。
“老师。”
他哑着嗓子喊了一声,转身时脊背挺得笔首,皮鞋跟敲出的声音比来时沉了,却多了股子力道。
门合上的一瞬,屋内重归寂静,唯有墙上《松鹤图》的影子微微晃动。
楼下,汽车发动的声音划破夜色,仿佛惊醒了整座政法大院。
而此时,刑侦总队的办公室里,周正正准备提交今日的行动日志归档。
系统突然弹出提示:“文档v2由祁厅长修订”。
他点开一看,备注栏多了一行字:“行动指令源自政法委书记高育良同志全局部署。”
他的手指轻轻摩挲着屏幕,指尖传来玻璃的凉意,想起下午在机场,高书记的秘书特意来问“周副队长执行时有没有遇到困难”,当时他只当时常规关怀,现在再想,后颈泛起一层热意——这不是关怀,是试探。
省委办公厅里,陈文泽合上沙瑞金的日程本,钢笔尖在“丁义珍案汇报会”几个字上顿了顿。
他想起方才给沙书记送茶时,书记盯着高育良提交的布控流程图看了足足十分钟,最后只说了句“高书记心里有本账”。
茶香在鼻尖萦绕,却掩不住那一丝冷峻的意味。
陈文泽摸出笔记本,在“高育良”三个字下画了道重重的线,又写了句:“未发一言,却步步在势。”
高育良站在办公室窗前,望着汉东的灯火次第亮起。
远处京州市的方向,李达康的办公室还亮着灯,像颗不怎么亮的星子。
他摸出兜里的便签纸,那是当年在狱中写下的“棋错一着”,纸张己被体温焐得发软,边缘微微卷曲。
“这才刚开始。”
他对着玻璃上自己的影子轻声说,声音被夜风卷着,散进渐浓的夜色里。
楼下传来汽车发动的声音,祁同伟的黑色大众拐出大院时,车灯扫过台阶,照亮了一片新落的梧桐叶。
叶尖上凝着水珠,在灯光下闪了闪,像滴欲落未落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