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面上裂纹蔓延的“滋滋”声，比外面怨魂的哀嚎更令人心焦。
每一道新裂纹的出现，都意味着安全区域的缩小，意味着那千年邪祟的压迫感又近了一分。
张清岳和章紫陌相对无言，空气中弥漫着尴尬与紧迫。
联手？
谈何容易。
数百年的世仇，刻在骨子里的敌对，岂是一段尘封影像和几句警示就能轻易化解的？
“哼，‘血裔融，雷咒合’？”
张清岳率先打破沉默，声音带着惯有的冷硬，目光扫过章紫陌指尖那令他本能排斥的幽暗咒力，“我龙虎山雷法，至阳至刚，岂能与尔等阴邪咒力相融？
只怕未伤敌，先自爆而亡！”
章紫陌闻言，紫眸中闪过一丝怒意，但很快压了下去。
她很清楚，现在不是争执的时候。
她指着镜外那张不断冲击光晕、发出贪婪嘶吼的巨大鬼脸，冷声道：“张少天师若觉得我章家咒力污秽，大可以自己出去，用你至阳至刚的雷法，劈了那鬼东西。
小女子绝不阻拦。”
张清岳脸色一僵，握紧了黯淡的天雷木剑。
他何尝不想？
但现实是，他的雷法在这怨魂界域中被极大压制，连引动都困难，更别说劈散这显然己成气候的邪祟意识。
“先祖能做到，我们未必不能一试。”
章紫陌语气放缓，带着一种分析式的冷静，“影像中，两位先辈的力量并非简单叠加，而是产生了某种……共鸣或者转化。
或许关键在于‘血裔’二字，我们的血脉中，可能残留着当年盟约的印记或某种契合点。”
她尝试着将一丝精纯的咒力凝聚于指尖，那咒力不再像之前对敌时那般阴冷诡谲，反而透出一种内敛的深邃，如同暗夜本身。
“我章家咒术，也并非只有害人之法，亦有沟通幽冥、稳固魂灵之效。
若你信我，将一丝雷罡引出，不必刚猛，只需本源之气，与我这缕‘安魂咒力’轻微接触。”
张清岳死死盯着章紫陌指尖那缕幽光，内心天人交战。
信任宿敌？
将自身罡气与对方咒力接触？
这无异于将命门交到对方手中！
但看着玄光镜上越来越密的裂纹，感受着光晕外那几乎要实质化的邪恶，他别无选择。
“……好！”
他几乎是咬着牙，伸出剑指，逼出一缕细若游丝、却精纯无比的金红色雷元本源。
这缕雷元离体，他周身气息都微弱了一分，可见其重要性。
两股力量，一阳一阴，一刚一柔，在两人中间尺许的距离悬浮着。
尚未接触，彼此间己然产生了强烈的排斥，空气发出细微的噼啪声，光芒剧烈闪烁，极不稳定。
张清岳额头见汗，全力控制着那缕躁动的雷元。
章紫陌也是面色凝重，指尖微颤，小心引导着安魂咒力缓缓靠近。
就在两股力量即将触碰的刹那——“咔嚓！”
一声清晰的碎裂声！
玄光镜边缘，一块铜锈斑驳的碎片崩落！
整个光晕剧烈晃动，范围瞬间缩小了三分之一！
外围的黑暗如同潮水般涌来！
“不好！”
两人同时色变，心神一岔，那本就极不稳定的两股力量瞬间失控！
“轰！”
一股混乱的能量冲击以接触点为中心爆发开来！
虽然威力不大，却将措手不及的两人狠狠掀飞出去！
张清岳后背撞在残垣上，喉头一甜。
章紫陌更是被首接震出了光晕范围，一只冰冷的鬼手瞬间抓住了她的脚踝，向黑暗中拖去！
“该死！”
张清岳顾不得气血翻腾，天雷木剑在地上一撑，合身扑上，一把抓住章紫陌的手腕！
另一只手挥剑斩向那鬼手！
“滋啦！”
雷光虽弱，却依旧对怨魂有克制之效，鬼手吃痛松开。
张清岳奋力将章紫陌拉回光晕之内。
两人跌坐在地，剧烈喘息，刚才那一下，险象环生。
第一次尝试，失败告终。
不仅失败，还差点酿成大祸。
章紫陌看着再次缩小、光芒越发黯淡的安全区，脸上血色尽失。
张清岳抹去嘴角一丝血迹，眼神阴沉得可怕。
“不行……排斥太强……”章紫陌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强行融合，只会先毁了我们自己。”
张清岳沉默片刻，突然道：“不是融合。”
章紫陌抬头看他。
“先祖影像中，也并非力量融合，更像是……配合。”
张清岳目光锐利，重新分析，“雷法主攻破邪，咒术主困缚封印。
一前一后，一明一暗。
我们刚才试图让本源之力接触，方向错了！”
章紫陌眼睛一亮：“你是说……不必强求力量本质的融合，而是战术上的配合？
你以雷法强行撕开这怨魂界域，我趁机用咒术稳固通道，或干扰那邪祟本体？”
“不错！”
张清岳站起身，看着镜外不断冲击的鬼脸，“这邪祟意识依托领域存在，领域不破，我们永远被动。
玄光镜撑不了多久，必须搏一把！
我倾尽全力，以天雷木剑本源，施展‘惊雷破’，应该能短暂撕开一道缺口。
但之后我会力竭，缺口维持和后续应对，全靠你！”
这是将后背完全交给了对方。
一旦章紫陌有任何异心，或者能力不足，他必死无疑。
章紫陌深深看了张清岳一眼，看到了他眼中的决绝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信任？
她深吸一口气，也站了起来，重重点头：“好！
你破界，我断后！
我用‘缚灵咒’与‘幻影迷踪’拖住它！”
没有多余的废话，两人迅速调整状态。
张清岳双手紧握天雷木剑，将所剩无几的罡气毫无保留地注入其中。
剑身再次亮起微光，但这一次，光芒内敛，所有的能量都凝聚于剑尖一点，发出刺耳的嗡鸣声。
章紫陌则取出最后几枚完好的傀儡木牌，咬破手指，以血为引，在上面急速刻画着复杂的咒文。
同时，她口中念念有词，周身开始弥漫起淡淡的雾气，身影变得模糊不清，这是章家高级遁术“幻影迷踪”发动的征兆。
“准备好了吗？”
张清岳低吼，剑尖指向鬼脸力量最为凝聚的一点。
“随时可以！”
章紫陌声音从雾气中传来，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
“破！”
张清岳暴喝一声，人剑合一，化作一道决绝的金红色流光，悍然冲向光晕边缘！
天雷木剑尖端的能量压缩到极致，猛然爆发！
“惊雷破！”
并非震耳欲聋的巨响，而是一种极致的撕裂声！
仿佛布帛被强行扯开！
那浓稠的黑暗领域，竟真的被这一剑撕开了一道丈许长的、闪烁着不稳定雷光的裂缝！
裂缝之外，隐约可见真实的岠嵎山夜空！
几乎在裂缝出现的瞬间，无数怨魂如同闻到血腥味的鲨鱼，蜂拥而至，想要将裂缝填补！
“就是现在！”
张清岳力竭坠落，脸色惨白如纸。
“缚！”
章紫陌的身影从雾气中显现，双手疾推！
那几枚刻画着血咒的木牌电射而出，精准地钉在裂缝边缘，瞬间化作一个暗紫色的咒力旋涡，强大的束缚力将涌来的怨魂暂时困住！
同时，她施展幻影迷踪，制造出数个真假难辨的幻影，冲向不同方向，吸引鬼脸的注意力。
“走！”
章紫陌一把抓住下坠的张清岳，朝着那摇摇欲坠的裂缝冲去！
鬼脸发出惊天动地的咆哮，显然被激怒了！
它舍弃幻影，巨大的鬼眼锁定两人，一道凝练的黑色魂箭，带着毁灭气息，后发先至，射向章紫陌后心！
速度太快，避无可避！
章紫陌感受到死亡降临，眼中闪过一丝绝望。
就在此时，本己力竭的张清岳，不知从何处涌起一股力气，猛地将章紫陌往裂缝方向一推，自己则转身，以血肉之躯，迎向了那道魂箭！
“噗！”
魂箭穿透肩胛，张清岳闷哼一声，鲜血喷涌，但他也借着这股冲击力，和章紫陌一同跌出了裂缝！
“轰隆！”
在他们跌出的下一秒，裂缝在无数怨魂的冲击下彻底闭合！
玄光镜最后的光芒也彻底熄灭，古刹废墟重新被无边黑暗吞噬。
两人重重摔落在冰冷的山地上，脱离了那恐怖的怨魂界域。
夜空，残月如钩。
劫后余生。
张清岳肩头血肉模糊，魂箭蕴含的怨力正在侵蚀他的身体，他挣扎着想要起身，却牵动伤势，咳出一口黑血。
章紫陌连忙上前，查看他的伤势，看到那触目惊心的伤口和缠绕的怨力，紫眸中情绪复杂。
她毫不犹豫地撕下自己衣襟一角，又取出随身携带的解毒祛邪的药粉，小心地为他包扎。
“别动！
这怨力很麻烦，必须尽快驱除！”
她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急切。
张清岳看着她专注而略显苍白的侧脸，第一次没有出言反驳或排斥。
刚才那舍身一推，和此刻笨拙却认真的包扎，让他心中那坚冰般的敌意，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月光下，这对宿命的冤家，暂时抛开了世仇，在这危机西伏的岠嵎山中，形成了一个微小而脆弱的同盟。
然而，他们都知道，古刹深处的邪祟绝不会善罢甘休。
更大的风暴，还在后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