沭水捞尸人

沭水河面，晨雾如纱。

这纱幔并非纯白，而是泛着黄河支流特有的土黄，裹挟着水汽、泥沙和一股子若有若无的腥气，沉沉地压在河道上。

己是清晨，天色却晦暗得紧，铅灰色的云层低垂，仿佛一伸手就能拧出水来。

河岸两旁，莒国古城墙的轮廓在雾中若隐若现，像一头匍匐的巨兽，沉默地注视着流淌了千年的河水。

李繁星蹲在自家那条破旧的木船头，嘴里叼着根干枯的芦苇杆，百无聊赖地看着浑浊的河水打着旋儿向东流去。

他年纪不大，二十五六的样子，眉眼间却有种与年龄不符的倦怠。

身上套着件半旧的橡胶防水裤，沾满了泥点和水渍，这便是他捞尸人的行头。

“啧，这鬼天气，怕是又有活儿了。”

他喃喃自语，声音不高，却像颗石子投入死水，在这片寂静中荡开些许涟漪。

老辈人传下的经验，这种憋闷的、雾锁沭水的日子，河底下总是不太平。

果然，船刚撑到黑瞎子湾——那片出了名的回水漩涡地带，他的眼神就凝住了。

浑浊的黄褐色水面上，一团刺目的红，被盘旋的水流裹挟着，时沉时浮，像一道撕裂灰暗背景的伤口。

那抹红，红得妖异，红得不祥。

李繁星叹了口气，把芦苇杆吐进河里，抄起了放在船帮上的捞尸杆。

杆子很长，顶端带着特制的铁钩，磨得发亮。

他撑船小心地靠近，动作娴熟，不见丝毫慌乱。

干这行久了，对死亡的敬畏还在，但恐惧早己麻木。

离得近了，那团红色的真容逐渐清晰。

竟是一具女尸，身上穿着大红的嫁衣，那种旧式、绣着繁复凤凰牡丹的款式，在水的浸泡下，颜色愈发浓艳得化不开。

更让人心里发毛的是，女尸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挽着个精致的发髻，上面甚至依稀可见珠翠的痕迹，脸上似乎还残留着淡淡的妆容。

这绝不是一个投河自尽的人该有的模样，倒像是盛装打扮，要去赴一场精心准备的宴会。

“喜丧尸……”李繁星心头一跳，脑子里闪过老师傅们口耳相传的禁忌。

说的是那种穿着大红嫁衣溺死的女人，怨气凝而不散，最是邪门，沾上了，甩都甩不掉，是要缠人一辈子的晦气。

他犹豫了一下。

理智告诉他，该掉头就走，当做没看见。

但目光扫过那身刺目的红妆，以及女子脸上那抹诡异的平静，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攫住了他。

这背后，肯定有事。

咬了咬牙，李繁星还是探出了捞尸杆。

长长的杆子划破水面，铁钩精准地勾住了女尸腰间的玉带。

入手沉重，带着河水浸透的冰凉。

他正要发力将尸体往船边拖拽，异变陡生！

就在他指尖隔着空气似乎都能感受到河水寒意的一刹那，他左臂小臂内侧，一道平时几乎看不见的、形似扭曲夔龙的淡青色烙印，毫无征兆地灼热起来，像是被烧红的烙铁狠狠烫了一下！

“呃！”

李繁星闷哼一声，差点脱手扔掉捞尸杆。

与此同时，无数纷乱、破碎的画面伴随着尖锐的情绪，像决堤的洪水般冲进他的脑海——不是挣扎，不是痛苦。

是夜晚的沭水河畔，月光凄冷。

穿着这身嫁衣的女子，脸上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诡异的微笑，一步一步，异常平稳地，自己走向湍急的河水深处。

她的嘴唇一张一合，反复念叨着几个模糊的音节，像是……像是“石……梁……河……”幻象戛然而止。

李繁星猛地喘了口气，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

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

触灵！

又是这该死的“触灵”能力！

每次触发，都像被强行塞进死者临死前的恐怖片场，感受他们的绝望、恐惧，或者……像这次一样，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

他定了定神，将女尸小心翼翼地拖到船边。

尸体入手冰凉滑腻，那身湿透的红嫁衣沉甸甸的，像裹着一层血。

强忍着不适，他将尸体翻了过来，试图寻找能证明身份的东西。

女子双手交叉放在胸前，手指蜷缩，似乎死死攥着什么东西。

李繁星费了些力气，才一根根掰开那冰冷僵硬的手指。

掌心处，是一枚小小的物件。

沾满了淤泥和水渍，但依稀能看出是金属质地。

他在河水里晃了晃，洗去污垢，那物件的真容显露出来——是一枚半片鱼形的青铜符，只有婴儿巴掌大，锈迹斑斑，但鱼身上的鳞片刻痕和一個古老的、类似“莒”字变体的铭文，却清晰可见。

看到这枚青铜鱼符的瞬间，李繁星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这纹路……这形制……他踉跄着冲回船舱，从一个锁着的旧木箱底层，翻出一本纸张泛黄、边角卷起的笔记本。

这是他那失踪多年的父亲李擎苍留下的唯一遗物。

他颤抖着翻到其中一页，上面用钢笔潦草地画着一枚青铜鱼符的素描，旁边还有密密麻麻的注解。

他手中的半片鱼符，与笔记本上的素描，严丝合缝。

父亲失踪多年，杳无音信。

他留下的这枚鱼符的另一半，怎么会出现在这个穿着红嫁衣、自己走入沭水的诡异女尸手中？

这绝不仅仅是巧合。

李繁星抬起头，望向雾霭沉沉的沭水河面，又看了看远处沉默的莒国古城墙。

河风掠过，带着刺骨的寒意。

他感觉，自己平静了多年的捞尸人生，从勾住这具红妆女尸的那一刻起，己经被彻底打破。

一个巨大的、深不见底的旋涡，正将他缓缓拉入其中。

而这，仅仅是个开始。

那女子临死前念叨的“石梁河”，又藏着怎样的秘密？

父亲的失踪，和眼前这具女尸，到底有何关联？

迷雾，比河上的晨雾更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