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说她最近总是失眠,让我给她手机上装个助眠APP。我没多想,
在应用商店里找了个评分最高的,叫《深眠小夜曲》,图标是一弯柔和的月亮。安装时,
她就坐在我旁边,像个对电子产品一窍不通的小孩,满眼新奇和依赖。她说:“晚晚,
还是你懂得多。”我笑了笑,心里有些发酸。妈妈一辈子没为自己活过,现在老了,
连睡个好觉都成了奢望。APP装好后,她试着点开,一阵轻柔的钢琴曲流淌出来。她说,
真好听,心里一下就静了。那天晚上,她似乎真的睡得很好。变故发生在一周后。
我加班到深夜,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家。客厅里一片漆黑,
只有妈妈卧室的门缝里透出手机屏幕的微光。我放轻脚步,怕吵醒她。正准备回房,
她放在客厅充电的手机突然“叮”地响了一声,屏幕亮起。是《深眠小夜曲》的推送。
一行小字出现在月亮图标上方:您的私人夜曲已送达,请及时聆听。我本来没想理会,
可那柔和的钢琴曲提示音,竟固执地、每隔十秒就响一次,仿佛有什么急事。
我怕它吵到已经睡下的爸爸,只好拿起手机,想把通知关掉。解锁是我生日,
她总说记不住复杂的密码。指尖划开屏幕,我准备长按那个月亮图标,把它彻底静音。
可就在那一瞬间,我的余光,瞥见了推送消息的完整内容。那根本不是什么“夜曲”。
那是一条赤裸裸的消息,来自一个叫“飞”的人。“茵姐,明晚丽-思卡尔顿,808房,
我等你。”2我的血液,在那一瞬间,仿佛被冻住了。“茵姐”,是妈妈的名字,赵文茵。
我死死地盯着那行字,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住,每一次收缩都带着尖锐的痛楚。
那个温柔的、散发着月光和钢琴曲的APP图标,此刻在我眼里,
变成了一个狰狞的、嘲讽的怪兽。助眠?不,这是催命。我像个做贼一样,
迅速看了一眼父母紧闭的房门,然后握着那只滚烫的手机,躲进了自己的卧室。
我点开了那个APP。界面很简单,依旧是那片静谧的星空和月亮。但这一次,
我长按了月亮图标三秒。界面瞬间切换。星空褪去,取而代代之的,
是一个极其简洁的、没有任何多余装饰的聊天界面。这根本不是什么助眠软件,
这是一个用“助眠”做伪装的、加密的聊天工具。聊天列表里,只有孤零零的一个对话框,
置顶的,头像是一块肌肉线条分明的腹肌。昵称:飞。我颤抖着手点进去。聊天记录不多,
但每一句,都像一把刀,割在我的心上。飞:“茵姐,今天想我了吗?”我妈,
那个连微信表情包都用不明白的女人,回的是:“小坏蛋,你说呢?
”飞:“上次你送我的那块表,朋友都说好看,有品位。”我妈:“你喜欢就好,
下次带你去挑块更好的。”我认得那块表。上个月,妈妈从她的私房钱里取了五万块,
说是要给一个远房亲戚救急。当时爸爸还嘀咕了两句,说她心太软,别被人骗了。原来,
那笔钱,变成了一个二十岁出头男人的腕上风光。再往下翻,
是各种露骨的调情和酒店房间的照片。我看到了“飞”发来的自拍。年轻,英俊,
带着一种介于男孩与男人之间的、充满攻击性的荷尔蒙气息。他的照片背景,是健身房,
是跑车,是各种我妈一辈子都未曾踏足过的、光鲜亮丽的场合。而我妈的头像,是一朵莲花。
她的朋友圈,或者说,这个APP里的个人动态,
充满了各种我从未见过的、伤感的、充满欲望的文字。“困在围城里二十五年,
终于听见远方的鸟鸣。”“原来,被爱的感觉,是会醉的。”“镜子里的自己,
好像又年轻了十岁。”我一条条地看下去,感觉自己像一个闯入禁地的盗贼,
窥探着一个完全陌生的灵魂。这个“茵姐”,是谁?她和我那个每天在厨房里抱怨油烟,
在菜市场为几毛钱讨价还价的妈妈,是同一个人吗?那个为了我,放弃了晋升机会,
为了这个家,磨平了所有棱角的女人,内心深处,
竟然藏着这样一片汹涌的、无人知晓的欲望之海。我退出了APP,
将它恢复成那个岁月静好的“助眠”界面。我把手机轻轻放回客厅的充电器上,
动作轻得像在安放一颗炸弹。回到房间,我坐在冰冷的地板上,一夜无眠。窗外,
天色由黑变白。而我的世界,却被拖入了一片永恒的、没有尽头的黑夜。3第二天,
我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像个游魂一样坐在餐桌前。妈妈端出刚烙好的葱油饼,
是我最爱吃的。她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碎花围裙,头发随意地挽在脑后,眼角有细密的皱纹,
但眉梢眼角,却带着一种我从未见过的、被滋润后的光彩。她哼着歌,
是某个我没听过的、时下流行的情歌。“晚晚,怎么了?昨晚没睡好?”她把饼推到我面前,
关切地问。我看着她,想从她脸上找出哪怕一丝一毫的破绽,一丝一毫的愧疚。没有。
什么都没有。她只是一个关心女儿睡眠的、再普通不过的母亲。“妈,”我艰难地开口,
声音干涩,“你那个助眠APP,好用吗?”她的眼睛瞬间亮了,像被点亮的星星。“好用,
太好用了!”她坐到我对面,兴奋地说,“真的,晚晚,你不知道,
我好多年没睡过这么安稳的觉了。那里面的音乐,还有那些……那些故事,都特别好。
”故事?我心里冷笑。是啊,多精彩的故事。“哦?什么故事?”我假装好奇地追问。
“就是……就是一些讲心灵成长的,教人怎么放松的……”她有些含糊其辞,
不敢直视我的眼睛,“哎呀,你个小孩子不懂。”她迅速地转移了话题,
开始抱怨爸爸昨晚打呼噜的声音有多响。爸爸叼着牙刷从卫生间出来,
含糊不清地抗议:“我哪有!”妈妈白了他一眼,那眼神里,
带着一种我如今才能看懂的、夹杂着嫌弃和厌倦的意味。那顿早饭,我吃得味同嚼蜡。晚上,
妈妈说她约了老同学打麻将,要晚点回来。她精心打扮了一番,
穿上了那件她压箱底好几年、只在重要场合才舍得穿的香云纱旗袍。她甚至还化了淡妆,
喷了香水。不是她平时用的那种几十块钱一瓶的花露水,而是一种清冽又暧昧的木质香调,
昂贵,且充满了侵略性。那是男士香水的味道。爸爸坐在沙发上看新闻,看到她,愣了一下,
难得地夸了一句:“今天真好看。”妈妈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甚至是一丝烦躁。
她“嗯”了一声,匆匆换上高跟鞋,头也不回地走了。门“砰”地一声关上。
爸爸愣愣地看着门口,眼神有些失落。他转过头,对我笑了笑,那笑容里,
带着一丝讨好和无奈。“你妈……最近好像心情不错。”我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
我没说话,只是起身,默默地收拾了桌上的碗筷。夜里十一点,妈妈还没回来。
爸爸有些担心,给她打电话。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背景音很嘈雜,有音乐,
有男女的笑闹声。“文茵,在哪呢?怎么还不回来?”爸爸的声音,小心翼翼。“打麻将呢!
你烦不烦!”妈妈的语气很不耐烦,“催什么催!我还能丢了不成!”说完,她就挂了电话。
我看到爸爸举着手机,僵在半空中,脸上的表情,像是被人狠狠打了一巴掌。那一刻,
我做了一个决定。我必须去看看。去看看那个叫“飞”的男人,到底是谁。
去看看那间808号房里,到底藏着什么样的人间地狱。4爸爸是个很闷的人。
他是一名国企的老工程师,一辈子都在和图纸、数据打交道。他不抽烟,不喝酒,
唯一的爱好,就是饭后去楼下的小花园下象棋。他的爱,也像他的人一样,沉默,笨拙,
却无处不在。我小时候,他会用他那双画图纸画出厚茧的手,为我做最精巧的木头玩具。
家里的水龙头坏了,灯泡不亮了,永远都是他第一时间拿出工具箱,默默地修好。
他对妈妈的爱,更是刻在了生活的每一个细节里。妈妈爱吃鱼,
他每次都会把鱼肚子上最肥美、刺最少的那块肉,夹到她碗里。妈妈冬天手脚冰凉,
他会提前一个小时,把热水袋灌好,塞进她的被窝。他们的婚姻,没有电影里的轰轰烈烈,
只有柴米油盐的平淡琐碎。我一直以为,这种平淡,就是幸福的终极形态。
直到那条信息出现,我才发现,我所以为的“坚固”,不过是一个笑话。爸爸的心脏不太好,
医生早就嘱咐过,不能受太大刺激。这件事,就像一颗定时炸弹。我不敢想象,
如果他知道了真相,那根引线被点燃,这个家,会瞬间被炸成什么样。我越来越害怕回家。
那个曾经让我感到温暖和安心的港湾,如今变成了一个充满了谎言和秘密的雷区。
我每走一步,都小心翼翼,生怕踩到某个会引爆一切的开关。我开始失眠,比我妈更严重。
我躺在床上,闭上眼睛,脑子里就会不受控制地浮现出那个聊天界面,那个腹肌头像,
和那句“茵姐,我等你”。我开始观察爸爸。我想从他的言行举止里,
找到一丝他早已察觉的痕迹。但他毫无破绽。他依旧每天准时上下班,依旧会在晚饭后,
为妈妈削一个苹果,依旧会在她看电视剧时,为她递上一杯热茶。
他像一个勤勤恳恳的、毫无怨言的守护者,守护着一座早已被内部蛀空的城堡。他的迟钝,
让我心疼,也让我感到一种绝望的无力。那天周末,我们一家三口去逛超市。
妈妈看上了一件羊绒大衣,标价五千八。她摸了又摸,满眼喜欢,但最终还是摇了摇头,
拉着我们走了。她说:“太贵了,不划算。”爸爸什么也没说。下午,他借口出去下棋,
一个人偷偷跑了回来。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银行卡,递给售货员,
声音有些不好意思:“你好,就是……刚才那位女士看上的那件大衣,最大号,帮我包起来。
”我躲在货架后面,看着他小心翼翼地把包装好的大衣藏进一个黑色塑料袋里,
想给她一个惊喜。那一刻,我的眼泪,再也控制不住地掉了下来。爸爸,他不懂浪漫,
不懂甜言蜜语,但他愿意把他所有的、不那么丰厚的积蓄,都用来换妈妈一个开心的笑容。
而妈妈呢?她的开心,早已给了另一个男人。我看着爸爸提着那袋“惊喜”,
有些蹒跚的背影,心中涌起一股滔天的恨意。恨那个叫“飞”的男人。也恨那个,
正在心安理得地享受着双份爱情的,我的母亲。5我决定跟踪她。我需要亲眼确认,
那个地狱,到底是什么模样。周五晚上,妈妈又说要“打麻将”。她出门前,
我假装不经意地问了一句:“妈,你最近手气真好啊,天天赢。”她正在描眉的手,
几不可察地抖了一下。“还行吧。”她含糊地应着。我看着镜子里的她。那张熟悉的脸,
在精致妆容的遮盖下,显得如此陌生。她走后,我立刻打车,远远地跟在了她的出租车后面。
车子没有开往任何一个麻将馆,而是一路向东,
停在了本市最豪华的酒店——丽思卡尔顿的门口。我的心,一路下沉,沉到了冰冷的海底。
我看着妈妈,那个连去好一点的餐厅都觉得浪费的女人,
熟门熟路地走进那座金碧辉煌的大堂,然后消失在电梯里。我没有进去。
我像一个可悲的私家侦探,坐在酒店对面的咖啡馆里,死死地盯着那个门口。时间,
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对我来说,都是一场凌迟。我在脑中预演了无数种可能。也许,
只是我想多了。也许,她真的是和老同学在这里聚会,只不过是为了面子,
才骗我们是去打麻-将。我拼命地想为她寻找借口,但理智告诉我,这一切,
都只是自欺欺人。大约过了两个小时。酒店的旋转门里,走出了两个人。是妈妈。
还有一个年轻的男人。那个男人,很高,很帅,和我手机里看到的照片一模一样。
他穿着一件剪裁合体的黑色风衣,走路带风,脸上带着一丝玩世不恭的笑。他的一只手,
亲密地,搭在我妈的腰上。我妈,那个在我爸面前永远都像个长辈一样端着的女人,此刻,
却像一个陷入热恋的、娇羞的小女孩。她仰着头,看着那个男人,眼睛里,
是我从未见过的、闪烁的星光。他们站在门口,似乎在等代驾。男人低下头,
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她笑得花枝乱颤,甚至 playfully地捶了一下他的胸口。
然后,男人低下头,在她的额头上,轻轻地,印下了一个吻。那一瞬间,我感觉我的世界,
连同着咖啡馆窗外的车水马龙,一起,被按下了静音键。我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
胃里翻江倒海,我冲进洗手间,吐得昏天黑地。我吐出的,不仅是晚饭,更是我二十多年来,
对这个家,对父母爱情,所有美好的、坚固的想象。等我再抬起头,
看着镜子里那张苍白、狼狈的脸时,我知道。有些东西,已经永远地,碎掉了。再也,
拼不回来了。6我必须知道那个男人的一切。知己知彼,才能决定,这场仗,要怎么打。
我开始利用我的专业技能,在互联网的汪洋大海里,搜寻关于“顾飞”这个名字的所有信息。
结果,比我想象的,要容易,也比我想象的,要肮脏。顾飞,二十三岁,职业是模特。
他的社交媒体账号,对外公开。上面,是一个精心打造的、完美的人设。他热爱健身,
照片里的肌肉线条无可挑-剔。他品位不凡,晒出的都是限量版的球鞋,最新款的电子产品,
以及各种奢侈品牌的服饰。他看起来,阳光,努力,上进。但只要稍微深挖一下,就能发现,
他所有的光鲜亮丽,都来自于一群……特殊的“姐姐粉”。在他的粉丝列表里,
有很多和我妈年龄相仿,头像精致,看起来生活优渥的中年女性。她们在他的每一条动态下,
都留下了极尽热情的、充满爱意的评论。“小飞又帅了,姐姐爱你。”“工作辛苦了,
要好好照顾自己。”“这块表真配你的气质。”而他,则会用一种恰到好处的、暧昧的语气,
回复她们。“谢谢茵姐,还是你眼光最好。”“收到芳姐的关心,瞬间满血复活。”“霞姐,
下次一起去兜风啊。”他像一个技艺高超的渔夫,熟练地管理着他的鱼塘。而我的妈妈,
不过是他塘里,众多渴望被关注、被垂钓的鱼中的,一条而已。
我甚至找到了一个半匿名的论坛,里面,全是关于顾飞这种“捞男”的讨论。有人爆料,
顾飞的目标客户,非常明确。就是那些,和丈夫感情不和,孩子已经长大,手里有点闲钱,
精神空虚的“姐姐”。他会用几个月的时间,对目标进行无微不至的关心和情感轰炸。
等对方彻底上钩,就会开始以各种理由,索要礼物和金钱。事业遇到瓶颈了,需要打点关系。
家里出事了,急需用钱。看上了一辆车,还差点首付。而那些“姐姐”们,心甘情愿地,
为他的青春和甜言蜜语,一掷千金。我看着那些触目惊心的文字,手脚冰凉。原来,
我妈所以为的“爱情”,不过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明码标价的……骗局。
她不是唯一的受害者,也不是最后一个。我顺着线索,找到了顾飞的银行流水。当然,
是通过一些非法的、灰色的渠道。我看到了。最近半年,每个月,都有一笔五万块的钱,
从我妈的账户,转到他的名下。备注是:“生活费”。除此之外,
还有各种零散的大额消费记录。奢侈品店,高端餐厅,
汽车4s店……他用我爸爸辛苦一辈子攒下的、准备用来养老的血汗钱,
为自己构建了一个纸醉金迷的、虚假的世界。而我的妈妈,就是那个,
心甘情愿为他献上一切的,愚蠢的信徒。愤怒,像火山一样,在我胸中积聚,燃烧。
我不能再等了。我必须,亲手撕开这个骗子的面具。7我以为,
只要把真相血淋淋地摆在妈妈面前,她就会清醒。我错了。我选择了一个周末的下午,
爸爸出去下棋了,家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我没有直接摊牌,而是选择了一种更迂回的方式。
我打开电视,调到一个正在播放“情感诈骗”案例的法制节目。节目里,
一个和顾飞极其相似的年轻人,用同样的手法,骗取了多位中年女性的钱财。“妈,你看,
”我指着电视,装作不经意地说,“现在这骗子,真是防不胜防。
专门挑咱们这种普通家庭的阿姨下手。”妈妈正在织毛衣的手,停顿了一下。她的脸色,
有些不自然。“是吗。”她敷衍着,眼神躲闪,不敢看电视。“是啊,”我继续加码,
“你说这些阿姨图什么呢?那男的,一看就是油嘴滑舌,不怀好意。
真以为人家是看上她的人了?还不是看上她的钱。”我的话,像针一样,刺向她。她的脸色,
由白转红,最后变得铁青。“你到底想说什么?”她猛地把毛衣针扔在茶几上,
发出一声刺耳的声响。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被冒犯的愤怒。“林晚,你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