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最后一次彩排暖黄色的灯光,如同融化的蜂蜜,
缓缓流淌在晶莹剔透的高脚杯和擦拭得锃亮的银质餐具上,
每一道折射的光晕都仿佛精心计算过,恰到好处地映照出每一张洋溢着祝福与笑意的脸庞。
这是柳如烟和林凝第三次订婚宴的预演,一切看起来都完美无瑕,无可挑剔。
柳如烟站在林凝身边,一身剪裁合体的深色西装,衬得他身形越发挺拔。
他微微侧头看向林凝,眉眼间是惯常的、几乎能以假乱真的温柔。他的手掌温热,
始终轻轻搭在林凝纤细的腰际,那力道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占有欲,
又混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仿佛怕她突然消失的小心翼翼,
宛如对待一件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小凝,”他低下头,声音压得很低,
带着气流拂过林凝的耳廓,有种亲昵的痒,“这次之后,我们就去冰岛看极光,
就我们两个人。这次一定兑现,我连行程都看好了。”他的语气里,
带着一丝显而易见的讨好,像是急于用未来的承诺来弥补过往的亏空。
林凝的嘴角弯起一个恰到好处的弧度,如同经过无数次排练般标准。她没有应声,
只是目光淡淡地扫过宴会厅里那些虚假繁荣的装饰。冰岛的极光?这个承诺,
在他们第一次订婚后他就信誓旦旦地提起过,
后来成了第二次订婚后一张永不兑现的空头支票。如今是第三次了,连这承诺本身,
都沾染上了一层苍白的底色,像这场精心筹备的预演,华丽,却毫无温度,
不过是一场她被迫参演、且熟知剧本的戏码。
一名穿着白色制服的服务生端着摆满香槟的托盘优雅地走过。柳如烟随手取了两杯,
将其中一杯递给林凝。就在他转身的瞬间,随意放在铺着洁白桌布桌面上的手机屏幕,
忽然亮了一下。林凝的目光不经意地掠过。那个跳出来的名字,像淬了毒的冰刺,
瞬间扎入她的眼底——陈默。她清晰地看到柳如烟递酒杯的指尖几不可查地蜷缩了一下,
动作有片刻的凝滞。他的视线飞快地扫过屏幕,速度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随即又若无其事地移开,脸上重新挂上无懈可击的笑容,将酒杯朝林凝示意:“来,为我们。
”水晶杯壁相碰,发出清脆悦耳的一声“叮”。这声音却像是一把钥匙,
猛地打开了林凝记忆的闸门。七年的光阴,如同潮水般汹涌而至。
从青涩的校园到复杂的职场,她陪着他从一文不名的毛头小子,
走到今天在商界小有名气、身价不菲的柳总。她见过他所有的狼狈不堪,
也分享过他每一次成功的喜悦,更替他收拾过无数次,因陈默而留下的烂摊子。
第一次订婚宴,宾朋满座,烟花即将燃起。陈默一个电话,醉酒后在酒吧与人冲突打架,
进了派出所。柳如烟脸色骤变,丢下一句“小凝,对不起,陈默他出事了,我必须去”,
便当着所有亲友的面,匆匆离去,留她一个人面对满场的错愕与窃窃私语。第二次订婚宴,
规模小了些,像是为了弥补上一次的遗憾。这次,陈默急性肠胃炎,据说疼得在地上打滚。
柳如烟又是毫不犹豫,在医院守了整整一夜,电话关机。林凝独自一人,强撑着笑容,
送走疑虑重重的宾客,感觉自己像个被遗弃在舞台中央的小丑。这是第三次了。
心底有个声音冰冷地响起:林凝,事不过三。你要给自己,留最后一点体面。这体面,
不是给别人看的,是给你自己这七年的青春和真心,一个交代。“如烟,”她轻声开口,
声音平静得连自己都感到惊讶,仿佛在讨论与自己无关的事情,“如果……我是说如果,
今晚陈默又有事,你会去吗?”她感觉到身边人的身体骤然一僵。随即,柳如烟的手臂用力,
将她更紧地搂向自己,力道大得几乎让她喘不过气。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夸张的、急于证明的笃定:“傻瓜!胡思乱想什么呢?怎么可能还有事!
我已经跟他彻底说清楚了,今晚是我和你最重要的日子,天塌下来我都不会离开。
他……他也说了,真心祝福我们。”祝福?林凝几乎要控制不住唇边那抹讥讽的冷笑。
陈默的“祝福”,每一次都像是最恶毒的诅咒,总能以最精准的方式,在最关键的时刻,
将她的幸福击得粉碎。但她没有戳穿他。七年了,
她早已学会了不在任何与陈默相关的问题上与他争执。那样做,
除了让自己显得像个歇斯底里、毫无风度的妒妇之外,毫无用处,
只会将他推得更远——虽然,他从未真正靠近过。她只是顺从地点了点头,
仿佛接受了他这番苍白无力的保证。然后,她举起手中的酒杯,
将杯中那琥珀色的、冒着细密气泡的液体一饮而尽。冰冷的酒液滑过喉咙,
带来一阵苦涩的灼烧感,却丝毫压不住心底那片早已蔓延开来的、荒芜而冰冷的绝望。
预演在一种看似和谐的氛围中结束了。柳如烟忙着与酒店经理确认最后的细节,
林凝则借口补妆,走进了洗手间。巨大的镜子里,映出一张妆容精致、无可挑剔的脸。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试图从那双平静的眼眸深处,找出一点点属于待嫁新娘的羞涩与喜悦,
却只看到一片深不见底的疲惫。她伸出手,轻轻抚过无名指上那枚璀璨的订婚钻戒,
冰凉的触感提醒着她,这已经是第三次戴上它了。第一次是激动,第二次是妥协,这第三次,
只剩下麻木。她深吸一口气,从手包里拿出唇膏,仔细地补了补妆。无论如何,
戏还没有真正开场,她还需要演下去。至少,要演到落幕的那一刻。她对着镜子,
努力扯出一个微笑,比刚才在宴会厅里的那个,看起来要真实一点点。但这笑容背后,
是她已然做出的、无比清醒的决定。2 当众的凌迟晚上七点整,宴会厅内已是宾客云集,
衣香鬓影,觥筹交错。空气中弥漫着香水、美食与鲜花的混合气息,
营造出一种奢华而喜庆的氛围。林凝穿着那件由知名设计师量身定制、价值不菲的白色礼服,
脖颈上戴着柳如烟上次道歉时送的钻石项链,无名指上箍着那枚象征承诺的戒指,
如同一个被精心打扮的玩偶,站在柳如烟身边,迎接着一波又一波涌来的祝福。“恭喜恭喜!
”“郎才女貌,真是天作之合!”“这次可要好好请我们喝喜酒了!”每一句祝福,
都像是一根细小的针,密密地扎在林凝的心上。她的笑容标准而得体,姿态优雅而从容,
只有紧握着手包微微颤抖的指尖,泄露了她内心滔天的巨浪。她知道,
自己内里早已是一片被焚烧殆尽的废墟,只剩下残垣断壁和冰冷的灰烬。
司仪是本市有名的金牌主持,口若悬河,妙语连珠,
用极具感染力的语调讲述着柳如烟和林凝“感人至深”的爱情长跑故事。他们身后,
巨大的LED屏幕上,正循环滚动播放着两人这七年来拍摄的照片。
从大学校园里的青涩合影,到旅行途中的搞怪***,
再到后来各种正式场合的端庄合照……照片里的他们,笑容灿烂,眼神依偎,
仿佛真是一对携手克服万难、终成眷属的神仙眷侣。这些凝固的瞬间,此刻在林凝眼中,
却成了最辛辣的讽刺。每一张笑脸,都在无声地嘲笑着她的执着、她的隐忍、她的愚蠢。
她看着照片里那个曾经满眼都是柳如烟的自己,只觉得陌生又可怜。就在司仪情绪饱满,
准备邀请两位主角上台,进行最重要的交换订婚戒指环节时,异变陡生!
滚动的照片戛然而止。屏幕猛地一黑,如同瞬间坠入深渊。
宴会厅里欢快的背景音乐也像是被掐住了脖子,骤然中断。宾客们不明所以,交头接耳,
场内响起一阵嗡嗡的议论声。下一秒,屏幕再次亮起。但出现的,不再是那些甜蜜的合影,
而是一个强行切入播放的视频画面。画面里,是陈默。
他坐在一个熟悉的、林凝去过的公寓窗边,脸色是一种不正常的惨白,眼眶通红,
像是哭了很久。他手里拿着一个小巧的白色药瓶,正对着镜头,声音哽咽破碎,
的哭腔:“如烟……对不起……我真的……还是做不到……看着你们幸福……没有你的世界,
对我来说全是黑暗……我……我祝你们……百年好合……”话音未落,他仰起头,颤抖着手,
将药瓶里的药片尽数倒入了口中。然后,镜头剧烈地晃动起来,似乎是被随意丢开,
最后画面一黑,陷入了死寂。“轰——”整个宴会厅先是陷入了一片死一样的寂静,
落针可闻。随即,如同冷水滴入滚油,瞬间炸开了锅!
压抑的惊呼、难以置信的议论、带着同情或看戏意味的低语,交织在一起,
形成一种令人窒息的嘈杂。“天啊!那是谁?”“吃药了?***?”“陈默?
这名字好耳熟……”“好像是柳总那个……好朋友?”“这……这算怎么回事啊?
订婚宴上播这个?”所有的目光,如同探照灯一般,
齐刷刷地聚焦在了舞台旁的柳如烟和林凝身上。“陈默!”柳如烟失声喊道,
脸色在刹那间变得惨白如纸,毫无血色。他猛地转过头看向林凝,
眼神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慌、深不见底的愧疚,
以及一种林凝熟悉到心脏抽搐的、刻不容缓的、想要立刻冲出去的冲动。“小凝!
他……他吃了药!他会死的!他这次真的会死的!”柳如烟一把抓住林凝的手臂,
手指因为用力而关节泛白,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他的声音颤抖,带着哭腔,
整个人已经完全被视频里的内容击垮,理智尽失。林凝静静地看着他。
看着这张因为另一个男人而彻底扭曲、失控的俊脸。七年来的一幕幕,如同失控的电影胶片,
在她脑中疯狂闪回、加速播放。每一次,都是这样。陈默的“需要”,陈默的“危机”,
永远排在她的前面,排在他们重要的时刻前面,甚至,排在柳如烟他自己的生命和承诺前面。
心口传来一阵剧烈的、撕裂般的绞痛,让她几乎无法呼吸。但奇怪的是,
她的大脑却异常清醒,冷静得像一块冰。那片早已荒芜的冰原上,最后一点试图燃烧的火星,
也在这阵刺骨的寒风中,彻底熄灭了,只剩下一片绝对零度的死寂。“所以呢?
”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
像是在询问一件与己无关的、天气预报之类的小事。柳如烟猛地愣住了,瞳孔放大,
似乎完全没料到林凝会是这样的反应。在他预想中,林凝应该会哭,会闹,会拦着他,
或者至少会像以前那样,露出痛苦和失望的表情。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冷静得可怕。“小凝!
那是条人命啊!活生生的人命!我不能见死不救!你等我,我保证,我处理完就马上回来!
我们的仪式……”他语无伦次地解释着,试图安抚林凝,也像是在说服自己。“柳如烟。
”林凝打断了他,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让嘈杂的宴会厅再次安静了几分。
她缓缓地,却异常坚定地,抬起另一只手,一根一根地,掰开他紧紧抓着自己手臂的手指。
这个简单的动作,仿佛用尽了她积攒了七年的所有力气和失望。
全场的目光都聚焦在他们身上,如同无数盏灼热的聚光灯,将这场荒唐的闹剧照得无所遁形。
林凝挺直了脊背,像一株风雪中傲然的寒梅,
迎上柳如烟那双写满了慌乱、失措和哀求的眼睛。“我们的仪式,
”她清晰地、一字一顿地说,声音不大,却像锤子一样敲在每个人的心上,“已经结束了。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那些或同情、或震惊、或幸灾乐祸的脸,最终落回柳如烟脸上,
给出了最终的判决:“你去吧。”“这一次,不用再回来了。”柳如烟的瞳孔骤然收缩,
脸上血色尽失。他似乎还想说什么,嘴唇哆嗦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就在这时,
他的手机再次疯狂地响了起来,在寂静的宴会厅里显得格外刺耳。屏幕上,
“陈默室友”四个字,如同催命符一般不断闪烁。这***像是最终的通牒,
彻底击溃了柳如烟最后一丝犹豫。他痛苦地看了林凝一眼,那眼神复杂无比,有挣扎,
有歉意,有无奈,但最终,还是被对陈默生死未卜的强烈担忧彻底淹没、覆盖。他终究,
还是转过了身。和第一次、第二次一模一样,义无反顾地,
抛下了穿着礼服、站在订婚宴主角位置上的她,像奔赴战场一样,
冲向了那个永远需要他拯救的人。他的背影,林凝曾经看过无数次。有决绝的,有匆忙的,
有疲惫的。但从未像这一次这样,清晰、深刻、残忍地告诉她:林凝,你看,你又一次输了。
而且,是一败涂地,永无翻身的可能。3 决绝的尾声宴会厅里死一般的寂静,
只剩下背景音乐不知何时恢复的、轻柔却显得格外突兀的钢琴曲。所有的目光,
同情、怜悯、好奇、鄙夷、看戏……各种复杂的情绪,如同实质的针芒,
刺在林凝***的皮肤上。她没有哭,甚至没有流露出任何一丝脆弱的表情。
眼泪在过去的七年里,早已流干了。此刻,她心里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
以及一种破罐子破摔的释然。她无视那些目光,像一个训练有素的演员,即使剧本烂到极致,
也要完成最后的谢幕。她平静地走到呆若木鸡的司仪身边,从他手中拿过了话筒。
指尖接触到冰凉的金属,微微一顿。然后,她转过身,面向台下鸦雀无声的宾客,
微微吸了一口气,声音透过音响传遍整个大厅,
依旧保持着令人惊讶的稳定和清晰:“非常感谢各位长辈、亲友,今天在百忙之中前来,
见证……这场意外。”她顿了顿,目光平静地扫过全场,没有回避任何人的视线,“很抱歉,
因为一些私人原因,让大家看笑话了。我和柳如烟先生的订婚,正式取消。
”人群中响起一阵低低的哗然。她仿佛没有听见,
继续用那种冷静得近乎残酷的语气宣布:“今晚的宴会继续,大家请自便,所有费用,
由我林凝个人承担。再次感谢大家,也……希望大家能有一个愉快的夜晚。”说完,
她对着台下,深深地、标准地鞠了一躬。腰弯下去的瞬间,她闭上了眼睛,
将最后一点翻涌的情绪死死压住。再抬头时,脸上已无波无澜。
她将话筒递还给还没完全反应过来的司仪,然后转身,踩着那双七厘米的银色高跟鞋,
一步一步,稳稳地走下舞台。鞋跟敲击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而孤寂的“哒、哒”声。
每一步,都像是踩在那七年破碎的时光、践踏的尊严和消耗殆尽的爱情上,沉重,
却又异常坚定。她没有再看任何人,也没有理会身后瞬间爆发的、更加热烈的议论声。
她径直穿过人群,走出了这个让她沦为全城笑柄的宴会厅。外面的空气带着夜晚的凉意,
吹在她滚烫的脸颊上,带来一丝清醒。她没有叫车,而是直接走向酒店的地下车库,
开走了自己那辆普通的代步车。柳如烟曾经多次提出要给她换一辆更好的,
都被她以“代步而已”为由拒绝了。现在想来,或许潜意识里,
她一直都在为自己保留着这条最后的退路。车子驶离繁华的酒店,汇入城市的车流。
霓虹闪烁,流光溢彩,这个城市依旧喧嚣,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林凝握着方向盘,
目视前方,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她没有回和柳如烟同居的那间公寓,
也没有回父母家——她不想让父母担心,更不想面对他们的追问和可能有的“劝和”。
她直接导航去了市中心一家知名的服务式公寓。用身份证开了一个月的房间,
刷的是她自己的卡。走进简洁却设施齐全的公寓,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一切。
她踢掉高跟鞋,光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走到落地窗前。窗外是城市的璀璨夜景,万家灯火,
却没有一盏是为她而亮。她静静地站着,没有开灯,任由黑暗将自己吞噬。直到此刻,
巨大的疲惫和迟来的心痛才如同潮水般将她淹没。她缓缓滑坐在地板上,将脸埋进膝盖,
肩膀微微颤抖起来。不是嚎啕大哭,只是无声地流泪,祭奠她死去的爱情和荒唐的七年。
哭累了,她就那样坐在地上,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第二天,她是被手机持续的震动吵醒的。
屏幕上闪烁着柳如烟的名字,还有几十个未接来电和一堆微信消息。她看也没看,
直接划掉了来电。然后,
她做了一件思考已久却始终缺乏勇气的事——拉黑了柳如烟的所有联系方式。接着,
她拨通了公司的电话,向直属上司提交了年假申请。之后,她又写了一封措辞严谨的辞职信,
发送到了人力资源部的邮箱。她的上司,一位一向欣赏她能力的女总监,很快打电话过来,
语气十分诧异:“林凝?你怎么突然要休假?还要辞职?出什么事了吗?你做得很好,
马上就要升职了,这个时候走太可惜了!”林凝站在窗前,看着楼下开始忙碌的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