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的秋天，总是比其他季节更早地被夜色浸染。下午五点刚过，警视厅搜查一课办公室窗外的天空，就已经由澄澈的蓝色转为深沉的靛青。西岛俊揉了揉因长时间阅读案卷而酸涩的眼睛，将最后一份报告整理归档。办公室里只剩下他和石川健吾两个人，键盘的敲击声和纸张的翻阅声，是这片空间里唯一的背景音。
成为石川前辈的正式搭档已经快一年了。在这一年里，西岛俊觉得自己比在警校四年学到的东西还要多。他学会了如何在纷繁复杂的线索中寻找最不起眼却最关键的那一根线头，也学会了在面对穷凶极恶的罪犯时，如何压抑住内心的愤怒，用逻辑和证据构筑起无法撼动的铁壁。
当然，他也越来越习惯石川前辈那标志性的沉默。那是一种仿佛能将周围一切浮躁空气都吸收掉的、极具压迫感的沉默。
“叮铃铃——”
刺耳的电话铃声划破了办公室的宁静。西岛一个激灵，迅速抓起话筒。
“这里是搜查一课强行犯三系。”
电话那头传来鉴识课同事急促的声音：“西岛吗？紧急案件。港区南青山‘KUDO现代美术馆’，发生命案。死者是馆主，艺术家工藤正幸。现场……现场非常诡异，你们最好立刻过来。”
“诡异？”西岛皱起眉头，“什么意思？”
“来了就知道了。总之，是个‘不可能犯罪’。”
挂断电话，西岛立刻转向那个始终没有抬头的身影。“前辈，南青山发生命案，鉴识课请求我们立刻支援。死者是艺术家工藤正幸，现场似乎是……密室。”
听到“密室”这个词，石川健吾翻动卷宗的手指，出现了一个几乎无法察觉的停顿。他缓缓地抬起头，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里，终于泛起了一丝涟yī。
“工藤正幸……”他轻声重复着这个名字，像是在搜寻记忆深处的某个档案，“那个以‘玻璃囚笼’系列作品闻名的现代艺术家？”
“是的，前辈。他在艺术界非常有争议，但也极具影响力。”西岛迅速补充道。他知道，石川前辈虽然看似对外界漠不关心，但他的大脑就像一台超级计算机，储存着海量的、看似无用的信息，并会在最关键的时刻，将它们串联起来。
“走吧。”石川站起身，拿起挂在椅背上的风衣。没有一句多余的废话，行动就是他最直接的语言。
当警车呼啸着穿过华灯初上的东京街头时，西岛俊在车载终端上快速浏览着关于工藤正幸的资料。
工藤正幸，五十二岁，日本当代最负盛名的装置艺术家之一。他以使用玻璃、金属和光影，构建出具有强烈视觉冲击力和哲学思辨性的空间装置而闻名。他最著名的系列作品名为“玻璃囚笼”，每一个作品都是一个巨大的、形态各异的玻璃结构，内部或空无一物，或放置着某种象征性的物体，以此探讨现代人的疏离与禁锢。
他是一个艺术天才，也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暴君。媒体上关于他恃才傲物、打压新人、剽窃创意的负面新闻层出不穷。他结过一次婚，但妻子在十年前因抑郁症自杀，留下一个女儿，也早已与他断绝关系。他就像一颗孤高的、浑身长满尖刺的星球，吸引着无数的崇拜者，也制造着同等数量的敌人。
“KUDO现代美术馆”是他的私人美术馆，于三年前落成。整栋建筑本身就是一件艺术品，由著名建筑师设计，通体由清水混凝土和巨大的落地玻璃构成，风格极简而冷峻，如同工藤正幸本人的性格。
“一个拥有无数敌人的天才，死在了自己建造的圣殿里。”西岛俊关掉终端，喃喃自语，“这本身就像一出精心编排的戏剧。”
石川健吾没有回应，他的目光凝视着窗外流光溢彩的城市夜景，眼神深邃得如同这片夜色本身。他在思考什么，西岛无从得知。但他知道，一场智力与人性的较量，已经拉开了序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