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归尘我把最后一把黄粉虫撒进饲育箱,那些斑斓的蛇影在温控灯下慵懒地蠕动着,
鳞片反射出微弱的光,像是幽暗洞穴里闪烁的宝石。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特有的腥味,
混合着垫材一种用于饲养箱底部的材料的木头气息和山间傍晚渗进来的湿凉。这味道,
我如今已习以为常,甚至觉得有种奇异的安宁。铁皮屋外,引擎声由远及近,
粗暴地撕破了山坳的寂静,最后在我这小养殖场的铁丝网门口不情愿地熄了火。不用看,
也知道是堂哥李强来了,开着他那辆新买的、擦得锃亮的SUV,
发动机的轰鸣声恨不得让半个村子都知道他来了。我慢条斯理地擦了擦手,没急着出去。
隔着那层薄薄的、已经有些锈迹的铁皮墙,我看见堂哥下了车,依旧是一身不合时宜的西装,
头发梳得油光水滑。他正跟身边那个穿着崭新却明显不合身衬衫的中年男人指指点点,
唾沫横飞。那男人我认识,邻村的老王,王富贵,以前在村口小卖部门口,
数落我“大学生回来玩蛇,真是世风日下”笑得最大声的一个。“啧,我说了吧,
我弟是正经浙大毕业的高材生,搞的是高科技生态养殖!”堂哥李强的大嗓门极具穿透力,
“你看这蛇场,规整!干净!跟咱们以前土坑里瞎养的不一样!现在这蛇毒,嘿,
比金子还贵!城里那些大药厂,抢着要!”老王搓着一双粗糙的手,
脸上堆满了近乎谄媚的笑,眼神却像钩子一样,一个劲儿地想穿过铁丝网,
钻进我的饲育屋里看个究竟。我深吸一口气,推开了铁皮屋的单薄木门。
一股更浓郁的山间凉气涌进来,带着泥土和腐烂叶子的味道。堂哥一见我,
立刻换上更热情洋溢的表情,几步跨过来,仿佛我们关系有多亲密似的。“哎,我弟出来了!
忙着呢?没打扰你搞研究吧?”他拍了拍我的胳膊,又转向老王,“看看,我弟就是实在人,
一心扑在事业上。老王听说你这儿搞得好,规模虽不大,但效益惊人,非要跟我来看看,
取取经!都是乡里乡亲的,我也不好推辞不是?”老王赶紧凑上前,
从衬衫口袋里掏出一包中华,抖出一根递过来:“大侄子……哦不,
李老板……真是年轻有为啊!了不起!当年你考上大学,我就说,这孩子眉清目秀,
一看就是干大事的料!看看,这不就应验了?回来搞农业,哦不,搞特种养殖,
这才是真正有眼光!”我没接那根烟,只是平静地看着他们,目光从堂哥略显浮夸的脸上,
移到老王那布满褶皱却努力堆笑的面庞。半年前,
我刚刚从杭州那家996的互联网公司辞了职,拖着疲惫的身心和简单的行李,
回到这江西深山里生我养我的小村子,宣布要养蛇的时候,他们可不是这副嘴脸。
我记得父亲蹲在门槛上,闷着头抽旱烟,半天不说一句话,最后重重叹了口气,
那声音沉得像我扔进井里的石头。母亲则红了眼眶,背着我偷偷抹泪,
以为我在城里受了天大的委屈,或者干脆是精神出了毛病,才做出这种“自毁前程”的决定。
村里人更是当成了天大的笑话,茶余饭后,我成了最好的谈资。尤其是这位堂哥李强,
当时在家族聚餐上,喝了两杯酒,就拍着我的肩膀,声音大得全桌都能听见:“卫国啊,
不是哥说你,咱老李家好不容易出你个大学生,你倒好,城里好好的白领不当,
回来玩长虫蛇的方言?吓死个人嘞!你这大学,不是白读了吗?”这才过了多久?
风水轮流转,就因为全球供应链紧张加上某个突发研究突破,
蛇毒特别是几种特定毒蛇的毒液价格坐着火箭往上蹿,一度真的炒到了堪比黄金的价格。
我这个小养殖场,因为引进了科学的温控、卫生管理和取毒技术,
蛇的成活率和毒液品质都远超那些传统土法养殖的散户,
竟然一下子成了十里八乡的“标杆”。这群曾经嘲笑我的人,转眼间就跟闻到血腥味的蚂蟥,
全涌到了我这偏僻的铁丝网外面。这几天,我这原本门可罗雀的养殖场,门槛都快被踏平了。
有想来“合作”的,有想低价收购毒液的,最多的,
就是想把自己家无所事事的儿子、侄子塞进来“学技术”的,
仿佛我这养蛇是什么点石成金的法术,一学就会。“场子小,刚消过毒,怕带进去病菌,
没啥好看的。”我淡淡地说,声音没什么起伏,“而且最近蛇苗价格翻了几番,
养殖风险也大,不是投点钱就能玩得转的。”堂哥李强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
赶紧打圆场:“是是是,我弟说得对!科学养殖,讲究的就是个精细!不过老王也不是外人,
咱们一个祖坟磕头的交情……你看,能不能这样,匀几条种蛇给老王?价格好说!或者,
不方便给蛇,教教怎么配那个营养饲料也行?老王家里有空房子,
也能搞起来……”老王在一旁鸡啄米似的点头,眼里的渴望几乎要溢出来。
我心里那股烦腻感更重了。他们眼里只有蛇毒,只有那黄澄澄的金子,只有快速发财的梦。
他们不知道,也根本不会关心,我为什么回来,为什么选择这些冰冷、安静而神秘的生物。
他们不理解我面对代码和钢筋水泥森林时的窒息感,
也不理解我在这深山蛇窟里找到的内心平静。“今天真不方便,晚上还要记录数据,
做一批新的饲料。”我找了个无可指摘的借口,转身往回走,“合作的事,以后再说吧。
”不顾堂哥在身后提高了音调的、带着一丝尴尬和不满的叫嚷,
以及老王那瞬间垮下去的、失望至极的表情,我重新关上了铁皮屋的门,
顺手把那个简易的铁丝网门也“咔哒”一声锁上了。金属碰撞的声音,
短暂地隔绝了外面的世界。世界终于清静下来。耳边只剩下饲育箱里细微的沙沙声,
那是蛇类游过垫材的声音,还有它们偶尔吐信子时发出的几不可闻的“嘶嘶”声。
这种白噪音,对我来说,比杭州写字楼里永不停歇的键盘敲击声、电话铃声和会议噪音,
要悦耳一千倍。只有在这里,面对这些鳞片冰凉、眼神冷漠的生物,我才能找到真正的平静,
才能感觉到自己的呼吸是属于自己的。杭州那段日子,像一场模糊而压抑的梦。
没完没了的需求变更,永无止境的加班,KPI像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
还有那令人窒息的空气,挤得像沙丁鱼罐头的地铁……那种灵魂被一点点抽干的感觉,
我至今想起来都觉得心悸。辞职那天,我甚至没有太多的激动,只有一种近乎虚脱的解脱。
我把工牌放在HR的桌子上,走出那栋光鲜亮丽的玻璃大厦,抬头看着灰蒙蒙的城市天空,
第一次觉得能顺畅地呼吸。回到租住的公寓,我开始打包少得可怜的行李。
书籍、衣服、那台陪伴我无数个加班夜晚的笔记本电脑……然后,
我订了一张回江西老家的火车票。决定养蛇,并非一时冲动。小时候,
我就对山里的这些“长虫”有种莫名的兴趣,不像其他孩子那样惧怕,
反而觉得它们优雅而神秘。大学虽然学了计算机,
但业余时间也没少看动物学、爬行动物相关的书籍。辞职后,我花了几个月时间调研市场,
学习养殖技术,最终选定了几种毒性适中、药用价值高且相对容易驯养的蛇类。
用光所有积蓄,又说服父母抵押了家里一部分山林地,
才建起了这个小小的、却倾注了我所有心血的养殖场。起初的艰难,不堪回首。父母的埋怨,
村民的指指点点,技术上的摸索,
第一次取毒时的手忙脚乱和被咬的风险尽管做了万全防护……我都挺过来了。支撑我的,
除了那股不服输的劲头,更有一种回归土地、与自己和解的宁静。
而真正让我坚定留在这里的,却是一个意想不到的发现。
第二章:玄机我走到最里面一个独立的、更大的生态箱前。这个箱子是我特意打造的,
模拟了山间洞穴的环境,有岩石、枯枝和一个小水洼。里面盘踞着一条近两米长的王锦蛇,
它是我这儿的“元老”,也是最大的一个家伙,我给它取名“玄”。玄的体型健硕,
鳞片光滑,黑黄相间的花纹在幽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醒目。但仔细看,
会发现它身上的花纹不像普通王锦蛇那样规整对称,反而隐隐构成某种奇异而复杂的图案,
有些地方甚至像是某种古老的、无法解读的刻符。它的眼神也与众不同,暗金色的竖瞳里,
似乎藏着一丝不属于爬行动物的深邃与……智慧?我第一次注意到玄的异常,
是在三个月前的一个深夜。当时我正在记录一条五步蛇的蜕皮情况,
手电筒的光无意中扫过玄的生态箱。那一瞬间,
我似乎看到它鳞片上的花纹在光线下产生了微妙的变化,像是有细小的光点在流动,
组成了类似甲骨文里“水”字的结构。我以为是眼花了,凑近仔细看,却又恢复了正常。
但自那以后,我开始格外留意玄。我发现自己和它之间,有种难以言喻的默契。
它似乎能理解我的一些简单指令,比如当我用特定的节奏敲击箱壁时,它会从隐藏处探出头。
更诡异的事情发生在一个月前。那晚我因为思考一种新的饲料配比而心烦意乱,
坐在玄的生态箱前发呆。下意识地,我伸出手,隔着玻璃,
沿着它背上那片最复杂的纹路轻轻描摹。玄缓缓抬起头,看了我很久。然后,
它做出了一个让我浑身汗毛倒竖的举动——它细长的、灵活的尾尖,轻轻抬了起来,
像一支无形的笔,在铺着细沙的箱底,缓慢而清晰地划出了一个符号。
那绝对不是一个随机的、动物无意识的划痕。那是一个结构完整、笔画清晰的符号!
我虽然不认识,但那种强烈的“有意为之”的感觉,让我心脏狂跳。我立刻用手机拍了下来。
接下来的几周,类似的事情又发生了几次。玄用尾尖划出的符号越来越复杂,
有时甚至像是简短的句子。我疯狂地查阅资料,从古文字到神秘符号学,
甚至接触了一些关于动物智能和跨物种沟通的前沿研究大多被视为边缘科学,
但都无法完全解读。这些符号体系似乎非常古老,甚至可能超出了人类已知文明的范畴。
直到昨晚。和往常一样,我在完成日常照料后,来到玄的箱前。
我打开箱盖经过长时间的观察和试探,我确信玄对我没有攻击性,伸出手掌,
平摊在它面前。这是一种我们之间逐渐形成的、近乎仪式性的互动。玄静静地盘绕着,
暗金色的瞳孔在微弱的光线下收缩了一下。它没有动,只是看着我,仿佛在确认什么。然后,
它那布满奇异花纹的尾尖,再次缓缓抬起,带着一种难以形容的优雅和精准,
轻轻落在了我的掌心。一种微凉而粗糙的触感传来。它移动得很慢,很有力,
确保每一笔都能清晰地被我感知。一下,两下,三下,四下……笔画顺序清晰,结构明确。
那不是杂乱的划痕。当它的尾尖离开我的手掌时,四个字的形状,已经烙印在我的脑海深处,
甚至不需要眼睛去看。人。类。晚。安。我像被施了定身法,僵在原地,
掌心那微凉的触感仿佛还在燃烧。一股混杂着极度震惊、恐惧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兴奋的战栗,
从脊椎一路窜上头顶。这不是巧合,绝不是!一条蛇,用它的方式,
在向我——一个人类——道晚安!它知道我是“人类”?它拥有“晚安”这个概念?
它到底是谁?或者说,它是什么?我久久地凝视着玄。它已经恢复了平静,
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只是缓缓闭上了眼睛,像是进入了睡眠。
生态箱里的加湿器发出细微的嗡嗡声,更衬得周围一片死寂。那一晚,我彻夜未眠。
笔记本上写满了杂乱无章的猜测和疑问。玄和它的同类,
这些被人类畏惧、崇拜或仅仅视为药材来源的生物,它们身上究竟藏着什么秘密?
是某种远古遗留的智能?是不同于人类文明的信息载体?还是……更不可思议的存在?
它们鳞片上那些奇异的花纹,难道是一种文字?一种密码?记录着失落的历史,
或者某种宇宙的真理?这个发现,像一颗投入深潭的巨石,在我心中激起了滔天巨浪。
与我守护的这个惊天秘密相比,外面那些人争破头的蛇毒价格,显得那么可笑和微不足道。
我知道,我触碰到了某个远超常人理解范围的领域,一个可能隐藏着巨大危险,
也可能蕴含着无价知识的领域。第三章:暗流“卫国!李卫国!
”母亲的喊声从山坡下老屋的方向传来,打断了我清晨的巡视。我叹了口气,
拍了拍沾上露水的裤脚,走下坡去。老家还是那栋老旧的砖瓦房,门口的水泥地坪裂开了缝,
长出了几丛倔强的野草。母亲正在厨房里忙活,灶台上冒着热气。父亲坐在门槛上,
依旧抽着他的旱烟,眉头紧锁着,看到我,只是抬了抬眼皮,没说话。“妈,什么事?
”我走进厨房,拿起水瓢舀了口水喝。母亲关了火,转过身,围裙上沾着面粉。她看着我,
眼神复杂,有骄傲,有担忧,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刚才……你强子哥又来了电话。
”我嗯了一声,等着下文。“他说……王富贵那边,愿意出高价,买咱们的种蛇。
还说……镇上的刘书记,好像也对你这养殖场挺感兴趣,
说是要树立什么……乡村振兴的典型?”母亲搓着手,语气小心翼翼,“卫国啊,
妈知道你有主意,可是……这毕竟是好事。村里人都看着呢,你强子哥也是好心,
想帮着牵线搭桥……”“妈,”我打断她,“养殖场的事,我心里有数。种蛇不能卖,
技术也不能随便教。这东西没那么简单,弄不好会出人命。至于典型……”我顿了顿,
“我不想当什么典型。”“你这孩子!”母亲有些急了,“怎么这么倔呢?大家都说好,
为啥偏偏你要拧着来?你强子哥说了,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能把产业做大,
带动村里人致富,那是多大的面子!你爸脸上也有光不是?”我看向门口的父亲。
他依旧沉默着,但紧锁的眉头透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他一辈子要强,却因为没什么本事,
在村里没什么地位。如今儿子似乎有了“出息”,他内心肯定是渴望得到认可的。
“面子不能当饭吃。”我放下水瓢,声音平静却坚定,“养殖场现在刚稳定,
需要的是精耕细作,不是盲目扩张。那些想来学的,连最基础的防护知识都没有,
出了事谁负责?刘书记感兴趣?他感兴趣的是政绩,是蛇毒能卖多少钱,不是怎么科学养蛇。
”“那你到底想怎么样?”母亲的声音带上了哭腔,“难道就守着那几十条蛇过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