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局法医中心,地下二层。空气像是被福尔马林和消毒水浸泡过的冰块,
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刺骨的寒意。无影灯惨白的光线,
毫无怜悯地倾泻在冰冷的不锈钢解剖台上,将那上面的“物体”照得纤毫毕现,
仿佛一件正在等待鉴赏的、极其恶劣的艺术品。与其说是一具尸体,
不如说是一套被精心拆解、又按照某种令人费解的秩序重新排列的组件。躯干、四肢、头颅,
沿着关节和骨骼的自然缝隙被完美分离,切口平滑得不可思议,仿佛不是被切割,
而是自然而然地脱落。肌肉和筋腱的断端整齐利落,没有一丝撕扯或犹豫的痕迹。
脏器被逐一取出,心脏、肝脏、肾脏、脾脏……甚至大小肠,都被仔细地清理、展平,
像教学标本一样排列在旁边的辅助台上,只是缺少了标签,多了几分阴森的仪式感。
最令人不适的是,血液似乎被排放得异常彻底,
整个解剖区域呈现出一种近乎病态的“洁净”,
只有组织本身苍白的颜色和极淡的、残留的化学药剂气味。秦朗穿着浆洗得发硬的白大褂,
戴着双层乳胶手套,已经站在台前近三个小时。他一动不动,像一尊被冻结在寒冰里的雕像,
只有镜片后面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在极度缓慢地移动,扫描着每一处细节。
他的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顺着鬓角滑落,滴落在无菌服的领口,但他浑然不觉。
不是面对高度腐烂尸体时的生理厌恶,也不是初次接触凶杀案时的心理冲击,
而是一种……源自专业认知深处的、毛骨悚然的熟悉感。这切割的手法,这下刀的精准角度,
这对人体肌肉纹理走向和骨骼结构间隙的理解与利用……分明就是他耗费三年心血,
——《基于微观解剖学与生物力学的人体高效分离技术研究》——的核心构想与理想化模型!
论文里的内容,还停留在理论推演和有限的动物实验数据支撑阶段,
充满了“假设”、“可能”、“理想状态下”这类谨慎的词汇。他从未想过,也绝不愿看到,
有人会将他这些尚在纸面的、追求“精准”与“效率”的学术探讨,
如此残酷、如此完美地应用在一个活生生的、曾经呼吸心跳的人身上。这感觉,
就像一个武器设计师,突然发现自己蓝图上的概念枪,出现在了屠杀现场,
并且性能超乎预期。“秦法医?”一个粗粗而压抑着烦躁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打破了死寂。
刑警支队队长李兵拖着沉重的步伐走近,眼袋深重,胡子拉碴,
显然又被这起棘手的案子熬了个通宵。这是本市近四个月来的第五起命案,
死者身份背景各异,从夜店女郎到大学讲师,看似毫无关联,但现场都干净得诡异,
唯一的共同点就是这种令人匪夷所思的、“专业”到极致的尸体处理方式。上头压力巨大,
媒体也开始捕风捉影,整个刑警队都笼罩在低气压中。
秦朗猛地从那种惊悸的熟悉感中被拽回现实,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
咽下那股泛着铁锈味的寒意。他强迫自己切换到工作模式,
声音因为长时间的沉默和内心的震动而有些干涩:“李队。死者女性,
根据耻骨联合面和牙齿磨耗度判断,年龄在28到32岁之间。
死亡时间初步判断在72到96小时前,具体需要等胃内容物和昆虫学检验结果。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那些平滑得可怕的切口,
感觉自己的指尖在手套里微微发麻:“死因是失血性休克。但……在分解过程开始前,
她被注射了高浓度的琥珀酰胆碱类似物和强效麻醉剂,剂量控制得极其精准,
足以导致全身肌肉麻痹和意识丧失,但……可能保留了部分感知能力。
”这个推测让他胃里一阵翻搅。“凶器?”李兵眉头拧成了死结,盯着那些切口,
“这他妈是用什么玩意儿弄的?激光刀?”秦朗缓缓摇头,
眼神凝重:“不像激光灼烧的痕迹。
更可能是……极其锋利、硬度极高的特制手术刀或解剖工具,刃口可能做了特殊处理。
但更重要的是使用者的技术……凶手对人体结构的了解,远超普通外科医生,
甚至……”他甚至不敢说出“可能超过我”这句话。“又是这样!”李兵烦躁地抹了把脸,
“干净得连根毛都找不到!第四个了!这王八蛋是把杀人当解剖课在上了吗?”就在这时,
技术科的一名年轻警员小赵气喘吁吁地跑进了解剖室,手里捧着一个透明的物证袋,
脸色煞白,嘴唇都在哆嗦:“李队!秦法医!有……有重大发现!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他手中的物证袋上。里面赫然是一把造型极为奇特的手术刀!
刀身细长呈柳叶状,泛着一种冷冽的金属光泽,刃口在灯光下几乎形成一条细线,
显然锋利无比。刀柄是哑光黑色的复合材质,刻有细微的防滑纹路。最令人心惊的是,
整把刀干干净净,光洁如新,别说血迹,连一点组织残留都看不到,
仿佛刚刚从消毒盒里取出来。“在……在哪儿找到的?”李兵的声音沉了下去。
小赵咽了口唾沫,艰难地说:“在……死者的胃里。剖开胃囊后,它就躺在里面,
用一层……类似透明薄膜的东西包裹着。”“胃里?!”李兵的声音拔高了几分,
带着难以置信的愤怒,“这杂种!是在给我们下战书吗?!”秦朗的心跳骤然停了一拍,
那股不祥的预感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紧了他的心脏,让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死死盯着那把手术刀,一种荒谬绝伦的联想冲进脑海。“还有……”小赵的声音带着哭腔,
举起另一个小的证物袋,里面是一张小小的指纹贴片,
“刀柄上……我们提取到了一枚非常清晰的、完整的指纹!”解剖室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连空气流动的声音似乎都消失了。只有冰冷的机器发出细微的嗡鸣。李兵接过两个物证袋,
仔细看了看手术刀,又抬头看向秦朗,眼神变得极其复杂,有震惊,有怀疑,
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他沉默了几秒,从牙缝里挤出命令:“立刻!马上!
进行指纹比对!用最快速度!”结果出来得残酷而迅速。在所有人沉默而压抑的注视下,
技术科的负责人拿着比对报告走过来,脸色难看至极,他避开秦朗的目光,将报告递给李兵,
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李队……比对结果……确认无误。那枚指纹……与法医中心主任,
秦朗……完全吻合。”轰隆!秦朗感觉自己的大脑像被一道惊雷劈中,瞬间一片空白。
耳朵里充斥着尖锐的耳鸣,眼前的一切开始旋转、模糊。他踉跄着后退一步,
脊背重重撞在身后冰冷的器械架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才勉强稳住身体。“不……不可能!
”他猛地抬起头,脸色惨白得像解剖台上的尸体,嘴唇不受控制地颤抖着,声音嘶哑地辩解,
“绝对不可能!我昨天晚上……我在办公室整理上个月的尸检报告!一直到凌晨两点!
有人可以作证……监控!查监控!有人陷害我!一定是有人偷了我的指纹膜!
或者用了什么技术伪造!”他的目光急切地扫过在场的每一个人——熟悉的同事,
合作多年的刑警——试图从他们脸上找到一丝一毫的信任。但他看到的,
只有最初的震惊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浓重的怀疑、警惕,甚至……恐惧。
连与他私交不错、一直对他专业能力极为信赖的李兵,
此刻的眼神也充满了难以置信和一种被深深背叛后的痛心与戒备。“秦法医,你冷静点!
”李兵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严厉,他上前一步,
示意两名刑警隐隐挡住了秦朗可能离开的路线,“指纹是铁证。你现在需要做的,
是冷静下来,解释清楚!你的指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起离奇凶杀案的凶器上?
而且是在死者的胃里!这你怎么解释?”“我怎么知道!我他妈怎么知道!
”秦朗的情绪彻底失控,他一把扯下脸上的口罩和手套,狠狠摔在地上,双手插进头发里,
痛苦地低吼,身体因为激动而剧烈颤抖,“我是被冤枉的!有人设局害我!还有那个手法!
我的论文!对!我的论文!有人偷看了我的论文!模仿我的手法来栽赃我!”“论文?
”李兵敏锐地抓住了这个关键词,眼神锐利如鹰。“是!我写了一篇论文!
关于……关于解剖分离技术的!就在我办公室抽屉里!锁着的!只有我自己有钥匙!
”秦朗像是溺水者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猛地挺直身体,就要往办公室方向冲去,
“我去拿给你们看!你们看了就明白了!”“站住!”李兵厉声喝道,
声音在空旷的解剖室里回荡。他使了个眼色,那两名刑警立刻上前,
一左一右架住了秦朗的胳膊。“秦法医,在事情没有水落石出之前,请你保持冷静,
配合调查!现在,我们需要依法搜查你的办公室和个人物品!”秦朗像被抽走了所有骨头,
瞬间瘫软下来,任由两名警察架着,拖着他走向那间他待了快十年的办公室。一路上,
曾经熟悉的走廊变得无比漫长,同事们投来的目光充满了惊骇、不解和疏离,
像无数根冰冷的针,刺穿了他的白大褂,扎进他的皮肉里。办公室的门被打开,
熟悉的环境此刻却显得陌生而充满恶意。技术科的同事在李兵的监督下,开始了仔细的搜查。
秦朗瘫坐在角落的椅子上,双手被铐在身前,目光呆滞地看着这一切,大脑一片混乱。
他努力回忆昨晚的每一个细节,试图找出任何可能的破绽,但记忆就像断线的珠子,
散落一地,无法串联。那个上了锁的抽屉被技术员用专业工具打开。李兵戴着手套,
从里面取出了一份厚厚的手稿——正是秦朗引以为傲、却也隐隐感到不安的那篇论文。
李兵快速翻阅着,越看,脸色越是阴沉。
论文中详细描述的各种分离技巧、下刀角度、组织处理方式,
与刚刚解剖台上那具女尸所呈现的状态,相似度极高。虽然论文用的是学术语言,
探讨的是“效率”和“精准”,但应用到现实中,就是眼前这血腥而精确的屠杀。
“这……这只能证明凶手模仿了我!”秦朗看到李兵的表情,急切地辩解,声音沙哑,
“这恰恰说明我是被陷害的!”李兵没有立刻回应,而是继续在抽屉里翻找。忽然,
他的动作停住了。他从抽屉最底层,摸出了一个黑色封面、没有任何标识的硬壳笔记本。
笔记本看起来有些旧了,边角略有磨损。
秦朗茫然地看着那个笔记本:“这不是我的……我从来不用这种本子……”李兵瞥了他一眼,
眼神冰冷,没有说话,只是翻开了笔记本的第一页。只看了一眼,李兵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快速地向后翻了几页,呼吸陡然变得粗重起来,额头上青筋暴起。
他猛地将笔记本拍在桌子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震得桌上的笔筒都跳了一下。
他转过身,眼神如同两把烧红的烙铁,死死钉在秦朗脸上,
声音因为极度的愤怒和厌恶而颤抖:“秦朗!你他妈自己看看!这你怎么解释?!
”秦朗被李兵的反应吓住了,他颤抖着,被旁边的刑警拉起来,推到桌前。他低下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