唢呐声跟催命符一样，又尖又长。
我顶着一块红布，坐在颠簸的花轿里，感觉自己像个等着被献祭的祭品。
我的名字叫沈清月。
三天前，我还是一个在博物馆修复古籍的现代人。一觉醒来，就成了这个不知名王朝的尚书府二小姐。
然后，我就要嫁人了。
嫁给满城皆知的傻子，顾家独子，顾燕辞。
原因很简单，我那个一向眼高于顶的哥哥沈清源，在官场上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人家设了个套，眼看就要把他弄进大牢。
对方开了条件，只要沈家愿意把女儿嫁给顾燕辞，这事就算了。
这哪是嫁女儿，这是卖女儿。
用我一辈子的幸福，换他沈清源的前程似锦。
我爹娘在房里哭了半天，最后还是我那个好哥哥，跪在我面前，红着眼说：“清月，只当哥哥求你了。”
我能怎么办？
我看着他，心里一片冰凉。
我不是原来的沈清月，我对这个家，没什么感情。
但我也没得选。在这个人命如草芥的时代，一个无依无靠的弱女子，除了认命，还能做什么？
所以我点了头。
于是，就有了今天这场，全城人都在看笑话的婚礼。
尚书府的千金，嫁给一个傻子地主。多好的谈资。
花轿停了，外面传来喜婆高亢的唱喏声。
我被人扶着，踩着红毯，跨过火盆，拜了天地。
整个过程，我像个木偶，麻木地被人摆弄着。
我能感觉到身边那个名义上的夫君，我的新郎官。
他一直在动，像个得了多动症的孩子。一会儿扯扯自己的大红喜服，一会儿傻乎乎地笑出声，引得满堂宾客一阵哄笑。
我听见有人在窃窃私语。
“啧啧，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了。”
“什么鲜花，怕不是早就……”
后面的话，我听不清了，也不想听。
心如死灰，大概就是我现在这个样子。
终于，拜完了堂，我被送进了婚房。
喜婆说了几句吉祥话，拿了赏钱，笑着退了出去。
一群看热闹的丫鬟仆人，也跟着走了。
门被关上，房间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我一个人，坐在铺着大红鸳鸯锦被的床上，头上的盖头，沉得像座山。
我能听到我身边那个人的呼吸声。
很粗重，还带着一点“嘿嘿”的傻笑。
他好像对我的盖头很感兴趣，伸手，笨拙地扯了一下。
我闭上眼，攥紧了藏在袖子里的那根发簪。
如果他敢对我做什么，我宁可鱼死网破。
然而，预想中的拉扯，并没有到来。
我只听到一阵悉悉索索的声音，然后，是关门落锁的“咔哒”声。
很轻，但在这死寂的房间里，却格外清晰。
我心里一紧，猛地攥住了发簪。
他要做什么？
周围，安静得可怕。
那个傻子的呼吸声，傻笑声，都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稳而冷静的，脚步声。
一步，两步。
他走到了我的面前，停下。
我能感觉到，一道极具压迫感的视线，正透过那层红布，落在我身上。
我紧张得手心都在出汗。
下一秒，盖头被一只手，稳稳地挑开了。
烛光涌入眼帘，我下意识地眯了眯眼。
等我看清眼前的人时，我彻底愣住了。
还是那张脸，俊美得有些过分，眉眼如画。
还是那身大红喜服。
但那双眼睛，却完全变了。
不再是痴傻和浑浊。
而是，清明、锐利，像两把淬了冰的刀，带着洞悉一切的冷意。
他嘴角噙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就那么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这哪里是个傻子？
“你……”我张了张嘴，喉咙却干得发不出声音。
他缓缓地，在我身边坐下。
一股淡淡的，好闻的檀香味，萦绕过来。
他看着我震惊的样子，嘴角的笑意，更深了。
他凑过来，在我耳边，用一种极富磁性，却又冰冷彻骨的声音，低声笑道：
“娘子，等你好久了。”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他说什么？
等我好久了？
我看着他，这个前一秒还在众人面前流口水傻笑的男人，此刻眼神清明，嘴角带笑，像一只蛰伏许久，终于等到猎物的狼。
“你……你不是傻子？”我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虽然抖得厉害。
他轻笑一声，靠回床头，姿态慵懒，却带着一种天生的贵气。
“你觉得呢？”
我死死地盯着他。
这演技，要是放在现代，奥斯卡小金人拿到手软。
“为什么？”我问，“你为什么要装傻？”
“为了活命。”他言简意赅，眼神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狠厉。
我心里一震。
能把一个正常人，逼到要靠装傻才能活命的地步，他身上，到底背负着怎样的秘密？
“那你又为什么要娶我？”我问出了心里最大的疑惑，“你说等我好久了，是什么意思？”
他看着我，黑沉沉的眸子，像是要把我吸进去。
“因为，我需要一个妻子。”他说，“一个聪明的，能帮我掌家的，同时，家世清白，又不会给我带来麻烦的妻子。”
他顿了顿，补充道：“沈尚书的女儿，刚刚好。”
我的心，沉了下去。
原来，我也是他棋盘上的一颗棋子。
他调查过我，甚至，我哥哥这次的劫难，说不定，都跟他脱不了干系。
是他，一手促成了这桩婚事。
“至于我为什么等你……”他看着我，嘴角微微勾起，“因为，我需要一个盟友。而你，沈清月，是最好的人选。”
我看着他，感觉自己像是掉进了一个巨大的漩涡里。
这个男人，太危险了。
“我凭什么要帮你？”我冷冷地说，“我只是个想安稳度日的弱女子。”
“弱女子？”他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能在出嫁前一晚，还敢偷偷溜出府，去给你那个不成器的哥哥，打点关系的弱女子？”
我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他怎么会知道？！
这件事，我做得极为隐秘，连我爹娘都不知道！
看着我震惊的表情，他很满意。
“沈清月，别在我面前演戏了。”他收起笑容，语气变得严肃，“我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也别指望，能在这座大宅里，安稳度日。”
“你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他凑近我，眼神冰冷，“这座顾府，从上到下，都是别人的眼睛。他们，时时刻刻，都在盯着我这个‘傻子’，想看我什么时候会死。”
“而你，作为我的妻子，从你踏进这个门开始，你就是他们的眼中钉。”
我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宅斗？权谋？
我只是个修复古籍的，我玩不来这些！
“我给你一个选择。”他看着我，一字一句地说。
“一，你继续当你的尚书府千金，明天一早，我就派人送你回去。但你沈家，会面临什么样的后果，你自己掂量。”
“二，跟我合作。”
“当我的假妻子，帮我稳住这后宅，挡住那些明枪暗箭。作为回报，等我事成之后，我会给你一笔足够你逍遥一生的财富，再还你一封和离书，许你自由。”
他的条件，很诱人。
自由，和财富。
正是我在这个时代，最需要的东西。
但代价，是把我的命，跟他绑在一起。
跟一个，不知道在谋划着什么惊天秘密的危险男人，绑在一起。
这是一场豪赌。
赌赢了，海阔天空。
赌输了，万劫不复。
我看着他，他也在看着我。
烛光下，他的脸，一半在明，一半在暗，显得神秘而危险。
我沉默了很久。
最后，我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
“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在利用我，事成之后，再杀人灭口？”
他笑了。
“因为，你没得选。”
他说得对。
我没得选。
从我坐上花轿的那一刻起，我就已经，没有退路了。
“好。”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冷静得可怕，“我答应你。”
“但，我也有条件。”
“说。”
“第一，我们只是合作关系。你不许碰我。”
他挑了挑眉，眼神在我身上，肆无忌惮地扫了一圈，带着一丝玩味。
“可以。”
“第二，你要保证我哥哥，和我家人的安全。”
“只要他们安分守己，我保他们一世无忧。”
“第三……”我看着他，“我要知道，你的敌人，到底是谁。”
他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空气，都仿佛凝固了。
过了很久，他才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
“靖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