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皇帝身边最不起眼的太监,陈福。
我这辈子最大的本事,就是把自己当个物件,不多看,不多听,不多想。
可自从那位被废黜的皇后,纪玉,住进冷宫后,我这双眼睛就有点不够用了。
所有人都以为她完了。
一个娘家倒台,无权无势的废后,活得还不如一条狗。
新上位的姚皇后天天派人去给她找不痛快。
送馊掉的饭,克扣她的炭火,甚至想往她身上泼脏水。
可每次,那些找麻烦的人,回去时都丢了魂。
姚皇后想让她死。
她却在冷宫里,把自己的日子过成了别人够不着的风景。
我亲眼看着,她不动声色,用几句不咸不淡的话,就让姚皇后的心腹太监自己掌了嘴。
我亲眼看着,她靠着一盘自己种的青菜,就搭上了御膳房总管的路子。
我亲眼看着,她三言两语,就让来找茬的贵妃,回去就把姚皇后的亲哥哥送进了大理寺。
她从不哭,也从不笑。
她只是看着那些自作聪明的人,一个个跳进她早就挖好的坑里。
那眼神,像看一群扑火的飞蛾。
皇上说,纪玉是个温顺的女人。
只有我知道,这紫禁城里,最锋利的一把刀,就藏在那个最安静的冷宫里。
而我们所有人,都在她的刀刃下,自己选择了死法。
我叫陈福,乾清宫的总管太监。
说白了,就是皇上身边最贴心的一条狗。
皇上一个眼神,我就得知道他是渴了还是乏了。
这活儿我干了二十年,稳当。
新帝赵珩登基那天,第一件事就是废后。
原来的太子妃,现在的废后纪玉,被挪进了北边最破的延禧宫。
那地方,就是冷宫。
新皇后姓姚,她哥哥是手握重兵的大将军姚戈。
这事儿,宫里没人敢多嘴。
大家都说,纪家倒了,纪玉也完了。
这天,姚皇后身边的红人,小禄子,提着个食盒,趾高气扬地来了乾清清。
“陈总管,皇后娘娘说了,皇上日理万机,也该尝尝鲜。”
他把食盒打开。
里面不是什么山珍海味,就一碟青白色的咸菜。
我眼皮跳了一下。
这咸菜我认得。
是纪玉亲手在冷宫那片破地里种出来,又自己腌的。
她是废后,按规矩,她做的东西不能送到皇上跟前。
这是脏东西。
姚皇后这是要干嘛?
她是要借皇上的手,给纪玉一个死罪。
小禄子看我不动,皮笑肉不笑。
“陈总管,这可是娘娘的心意,耽搁了,您担待得起?”
我心里骂娘,脸上还得笑着。
“小禄公公说的是,我这就给皇上送去。”
我端着那盘咸菜,进了御书房。
皇上正在批折子,头都没抬。
“什么事?”
我把盘子放下,声音压得极低。
“皇上,姚皇后送来的,说是开胃小菜。”
赵珩的笔停了。
他抬起头,看了一眼那盘咸菜。
他的眼神很平静,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这平静下面是座火山。
“谁送来的?”
“姚皇后宫里的小禄子。”
“让他滚进来。”
小禄子连滚带爬地进来,跪在地上。
“奴才给皇上请安。”
赵珩指着那盘菜。
“这是什么?”
小禄子还以为自己立功了,腰杆都挺直了些。
“回皇上,这是废后纪氏在冷宫腌的咸菜,皇后娘娘说,此等秽物,恐污了圣体,特让奴才拿来,请皇上降罪。”
他说完,等着皇上龙颜大怒,下旨赐死纪玉。
宫里的人都这么想。
一个废后,弄点自己做的东西想往皇上跟前凑,这是大不敬,也是诅咒。
可皇上没说话。
他拿起筷子,夹了一根咸菜。
放进嘴里,慢慢嚼着。
御书房里,只听得见他咀嚼的细微声响。
我和小禄子的冷汗都下来了。
过了半晌,赵珩才开口。
“味道不错。”
他看着小禄
“你说,这是秽物?”
小禄子傻了。
“奴……奴才……”
“她一个废后,在冷宫那种地方,能种出菜,腌成咸菜,靠自己的手活下来。”
赵珩把筷子放下,声音不大,但每个字都像锤子砸在小禄子心口。
“你一个四肢健全的奴才,张口闭口就是秽物。”
“朕看,你比这盘咸菜,脏多了。”
他没再看小禄子,只对我摆了摆手。
“陈福。”
“奴才在。”
“掌嘴二十,打断一条腿,扔回钟粹宫。”
“告诉姚皇后,朕的女人,是死是活,朕说了算。”
“再有下次,朕就连她一块儿办。”
小令子被人拖出去的时候,已经叫不出声了。
我看着那盘咸菜。
青白色的,没什么特别。
可就这么一盘菜,废了一个当红太监,还让新皇后挨了个结结实实的耳光。
我忽然觉得,冷宫里的那位,好像没那么简单。
她这是算准了皇上会保她?
不对。
她压根就没想过皇上会看见这盘菜。
她算计的,是姚皇后和小禄子的愚蠢。
她知道,他们会比她更急着把这事捅到皇上跟前。
而这盘菜本身,就是最好的武器。
它代表着勤俭,代表着绝境求生。
皇上最恨的,就是奢靡和构陷。
姚皇后两样都占了。
我把那盘咸菜收起来。
皇上说:“留着吧,明早配粥喝。”
我应了声“是”,退了出去。
外面天已经黑了。
我抬头看了一眼北边。
那座冷宫,黑漆漆的,像个巨兽的嘴。
可我知道,里面住着的,才是真正的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