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宁溪。金线绣的鸳鸯也会断,人定的姻缘也能改。这是我娘咽气前,攥着我的手,
说的最后一句话。那时我十岁,不懂。后来懂了,心也凉透了。我爹是宁侍郎,正四品,
听着风光。府里当家的是继母张氏,她带来的女儿叫宁婉,比我大一个月,
成了宁家嫡出的大小姐。而我,原配留下的女儿,成了碍眼的庶出。名字没改,
身份却天差地别。我的婚事,是娘生前跟她的闺中密友,如今的定远侯夫人林氏,
口头定下的娃娃亲。对象是侯府的嫡次子,周砚。周家重诺,即使我娘没了,我身份尴尬了,
这门亲事也没黄。及笄那年,侯府派人来正式过了礼。一枚成色极好的羊脂玉佩,就是信物,
一直挂在我脖子上,贴着心口,温的。宁婉看我的眼神,像淬了毒的针。她自诩才貌双绝,
心气比天高。她娘张氏更是处心积虑,想给她谋个泼天的富贵。周砚,家世好,人品端方,
样貌更是一等一的清俊。京中多少贵女眼热。宁婉自然不甘心。她觉着,我宁溪凭什么?
凭什么?就凭我娘早死了?就凭我爹眼里只有她们母女?定亲后的日子,表面风平浪静。
宁婉待我“亲热”起来,姐姐长妹妹短。张氏也假惺惺地说要给我备一份厚厚的嫁妆。
我只当她们转了性,心里还存着一点可笑的希冀,到底是“一家人”。出事那天,
是个闷热的午后。宁婉说新得了好茶,请我去她院里尝尝。她的院子精致华贵,
处处透着嫡女的体面。茶盏是官窑的白瓷,细腻温润。茶汤碧绿,香气袅袅。“妹妹尝尝,
这可是父亲刚得的雨前龙井。”宁婉笑得温婉,亲自给我斟茶。我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茶是苦的。一股异样的感觉顺着喉咙滑下去。“姐姐费心了。”我放下茶盏,觉得头有点沉。
宁婉还在絮絮叨叨说着什么京中趣闻,她的脸在我眼前渐渐模糊,声音也飘远了。
眼皮像灌了铅,越来越重。“妹妹?妹妹你怎么了?可是累了?
”宁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和……兴奋。我努力想睁眼,眼前却彻底一黑。
再醒来,是被一阵喧天的锣鼓和尖锐的唢呐声硬生生刺醒的。头痛欲裂,浑身酸软无力,
像是被巨石碾过。入眼是一片刺目的红——红帐子,红被子,红烛高烧。这不是我的闺房!
我猛地坐起身,身上是繁复沉重的大红嫁衣!头上顶着沉甸甸的凤冠!心脏骤停,
血液瞬间冰凉。我颤抖着手摸向脖子——空了!那块温润的玉佩不见了!“醒了?
”一个冰冷的声音响起。我惊恐地转头,看见宁婉站在床边。她穿着家常的藕荷色衣裙,
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得意和快意,手里,正把玩着那枚属于我的、定亲的羊脂玉佩!
“你……你对我做了什么?我的玉佩!还给我!”我扑过去,声音嘶哑。
宁婉灵巧地后退一步,避开我,嘴角勾起残忍的弧度:“做什么?当然是帮你,我的好妹妹。
周家二公子那样的良配,你一个庶女,怎么配得上?别做白日梦了!”“你……下药?
”我浑身发冷,牙齿都在打颤。“一点让你安睡的小玩意儿罢了。”宁婉轻描淡写,
像在说碾死一只蚂蚁,“现在,全京城都知道,你宁溪,不知廉耻,婚前失贞!
周家怎么可能还要你这种破鞋?”“失贞?”我如遭雷击,“你污蔑我!我没有!
”我挣扎着要下床。“省省力气吧。”宁婉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眼神轻蔑,
“你那个好丫鬟小翠,亲眼看见你和外男在花园私会,衣衫不整。人证物证俱在,
你抵赖得了?父亲已经信了,气得差点昏过去!周家那边,也退了婚书,玉佩在我这儿,
就是凭证。”她晃了晃手中的玉佩,那莹白的光泽刺得我眼睛生疼。
“不……不可能……”我浑身脱力,瘫软在床上。绝望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我。
我的名声,我的婚约,我十几年小心翼翼维护的一切,全完了。
毁在眼前这个所谓的“姐姐”手里。张氏!一定是张氏在背后主使!她们母女早就设计好了!
“那……我现在……”我看着身上的嫁衣,一个更可怕的念头浮现。宁婉咯咯笑了起来,
笑声尖锐刺耳:“妹妹别急,姐姐我怎么能忍心看你嫁不出去呢?喏,父亲心疼你,
给你寻了门‘好亲事’。城南王员外家的独子,家财万贯,嫁过去,你一辈子吃穿不愁!
”王员外家的独子?那个……傻子?据说七八岁的孩童心智,口水都管不住,
发起疯来还会打人!“我不嫁!”我尖叫出声,巨大的恐惧和屈辱让我几乎崩溃,
“死也不嫁那个傻子!”“由不得你!”宁婉脸色一沉,“花轿都到门口了!父亲说了,
你今天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要么乖乖上轿,要么……家法处置,打断腿抬着去!
你自己选!”她的话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扎进我心里。家法?我那个爹,
眼里只有张氏和宁婉,何曾有过我这个女儿?打断腿抬过去,他真的做得出来!
外面锣鼓喧天,唢呐声一阵高过一阵,像催命的符咒。夹杂着宾客的喧闹声,
离我的院子越来越近。“哦,忘了告诉你,”宁婉凑近我,压低声音,带着恶毒的快意,
“周家退婚,但婚约不能废啊。周夫人说了,宁家必须嫁一个女儿过去。所以,
妹妹你的位置,姐姐我勉为其难,替你顶上啦。下个月,我就风风光光嫁进定远侯府,
做周家二少奶奶!”她直起身,欣赏着我瞬间惨白如纸的脸:“至于你,就安心去王家,
伺候好你那傻子夫君吧!姐妹一场,你的‘福气’,我替你消受,我的‘劫难’,
你替我挡了。公平得很!”宁婉大笑着,转身摇曳生姿地走了出去,留下我一个人,
在这血红的新房里,坠入无边的地狱。锣鼓声震耳欲聋,像是在嘲笑我的愚蠢和无能。
花轿到了院门口,粗壮的喜婆带着几个仆妇闯了进来,脸上堆着虚假的笑。“新娘子,
吉时到了,该上轿了!”她们不由分说,架起浑身瘫软的我。我像一具没有灵魂的木偶,
被她们拖着,塞进了那顶扎眼的大红花轿。轿帘落下,
隔绝了外面刺目的阳光和所有窥探的目光。轿子晃晃悠悠地抬起,每一下颠簸,
都像是碾在我的心上。泪水无声地汹涌而出,打湿了厚重的嫁衣。我死死咬着嘴唇,
不让自己哭出声。不能哭,哭给谁看?谁在乎?绝望过后,
是死一般的寂静和冰冷刺骨的恨意。恨宁婉的狠毒,恨张氏的阴险,恨我爹的凉薄!
是他们联手把我推进了这个火坑。王员外家?傻子夫君?我的未来一片漆黑。不,我不甘心!
宁溪,你不能就这么认了!娘说过,金线绣的鸳鸯也会断,可断了,难道就不能重新接上?
就算接不上,我也要扯断她们的金线!我猛地擦干眼泪,眼神变得冰冷而锐利。玉佩被夺,
婚约被毁,名声尽丧……这一切,我都记下了!宁婉,张氏,还有我那好父亲,你们等着!
只要我还活着,这笔债,我宁溪一定要亲手讨回来!花轿停下,被粗暴地抬进一个院子。
周围是宾客嘈杂的哄笑声,带着毫不掩饰的鄙夷和好奇。我被拖出来,
像个牲口一样被推搡着拜了堂。盖头下,我瞥见一个穿着大红喜服的身影,歪着头,
嘴角挂着亮晶晶的口水,拍着手傻笑:“新娘子!好看!嘿嘿……”心沉到了谷底,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拜完堂,我被直接送进了所谓的新房。依旧是满眼刺目的红,
空气里弥漫着劣质熏香和食物油腻的味道。没有合卺酒,没有秤杆挑盖头。
只有那个傻新郎官被一个老嬷嬷牵着,站在床边,好奇地、直勾勾地盯着我头上的红盖头。
“少奶奶,少爷饿了,您……您伺候他用饭吧。”老嬷嬷语气冷淡,
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把傻少爷推到我面前,自己退了出去,还关上了门。
傻子王宝根凑过来,身上带着一股说不清的怪味。他咧着嘴,口水流得更欢了,
伸手就要抓我的盖头:“娘子!摘!好看!”我猛地后退一步,避开了他的手。
胃里翻腾得更厉害了。“别碰我!”我的声音冷得像冰。傻子被我吓了一跳,愣住了,
随即嘴一撇,“哇”地一声大哭起来,像个几岁的孩子,边哭边喊:“娘子凶!坏!
呜呜……我要嬷嬷!我要娘!”哭声震天,引来了外面的老嬷嬷。她推门进来,
看见哭闹的少爷,立刻狠狠剜了我一眼:“少奶奶!您这是干什么?!少爷金贵,
吓着了可怎么得了!”她赶紧去哄那傻子,又是拍背又是擦口水,“宝根乖,宝根不哭,
嬷嬷在……”哄了半天,傻子才抽抽噎噎地停下来,
指着桌上的饭菜:“饿……吃……”“哎,好,嬷嬷喂你吃。”老嬷嬷拿起筷子,
开始一勺一勺地给傻子喂饭,像喂婴儿一样,嘴里还哄着,“啊——张嘴,乖宝根真棒。
”我冷冷地看着这一切,像在看一场荒诞的闹剧。这就是我的夫君?这就是我以后的人生?
伺候一个连吃饭都要人喂的傻子?不!绝不!等傻子吃饱喝足,被老嬷嬷哄着去睡了,
新房才安静下来。红烛高烧,映着我惨白的脸。 桌上堆着油腻的剩菜残羹,
散发着令人作呕的味道。我一把扯下头上的红盖头,狠狠摔在地上。走到窗边,推开窗户,
深秋的冷风灌进来,吹散了一些屋里的浊气,也让我混乱的脑子清醒了几分。逃?
能逃到哪里去?宁家不会放过我,王家更不会善罢甘休。一个被认定失贞又逃婚的女子,
天下之大,何处容身?硬碰硬?我现在孤身一人,在这深宅大院里,无异于以卵击石。
必须忍。忍字头上一把刀,现在这把刀,必须悬在我自己心头。我需要时间,
需要弄清楚王家的底细,需要积蓄力量。第二天一早,我就被老嬷嬷尖利的嗓音叫醒。
没有新妇敬茶,只有干不完的活。“少奶奶,既然进了王家的门,就得守王家的规矩。
少爷醒了,您去伺候他洗漱穿衣。厨房水缸空了,去挑水。院子脏了,扫干净。夫人说了,
王家不养闲人!”老嬷嬷叉着腰,唾沫星子几乎喷到我脸上。
傻子王宝根还在床上流着口水呼呼大睡。我垂下眼睫,遮住眼底翻涌的恨意,
低低应了一声:“知道了,嬷嬷。”从这天起,我成了王家实质上的粗使丫鬟兼保姆。
天不亮就得起床,给傻子穿衣、洗脸、喂饭,
忍受他随时可能爆发的哭闹和毫无征兆的抓挠撕打。
然后就是挑水、劈柴、洗衣、打扫整个大院的卫生。王夫人张氏并非我继母,只是同姓,
是个刻薄寡恩的中年妇人,看我的眼神就像看一堆垃圾,动辄打骂。老嬷嬷更是狗仗人势,
处处刁难。日子过得比在宁家还要艰难百倍。身体上的劳累和折磨尚可忍受,
精神上的屈辱和绝望才是蚀骨的毒药。每当我累得直不起腰,
看着那个流着口水傻笑的王宝根,看着王夫人刻薄的嘴脸,
宁婉那张得意洋洋的脸就浮现在我眼前,恨意如同野草般疯长。我不能倒下。宁溪,
你要活下去!活下去才有机会!我默默忍受着一切,不反抗,不多言,像个真正的木偶。
只在夜深人静时,才敢让恨意在心底无声地咆哮。王家的下人都是势利眼,
见我不得主家待见,也常给我脸色看。只有一个负责后院浆洗的粗使婆子,赵妈,
偶尔会在我累瘫在井边时,偷偷递给我一碗凉水,叹口气:“姑娘,忍着点吧,
这日子……熬着熬着,兴许就出头了。”我感激地看她一眼,没说话。出头?
我的出头路在哪里?机会,在半个月后一个意想不到的角落出现了。那天,
王夫人娘家侄子娶亲,她带着老嬷嬷和一群得脸的仆妇去吃席了,只留下我和赵妈,
还有两个小丫头看家。傻子王宝根被关在他自己的屋子里,由一个小丫头看着。午后,
赵妈让我去后院库房取些过年用的旧灯笼出来擦洗。王家库房很大,堆满了积灰的杂物。
我在一堆破烂屏风后面翻找时,脚下一滑,似乎踩到了什么松动的砖块。低头一看,
墙角一块青砖果然凸起了一角。鬼使神差地,我蹲下身,用力抠住那块松动的砖,
使劲往外一拉。“咔哒”一声轻响。砖被抽了出来。里面,是一个不大的空洞。洞里,
静静地躺着一个蒙尘的紫檀木小匣子。我的心猛地一跳!四下无人,只有灰尘在光线下飞舞。
我颤抖着手,小心翼翼地把匣子取了出来。拂去厚厚的灰尘,打开小锁扣。
里面没有金银珠宝,只有几封发黄的信件,和一个小巧的、刻着复杂花纹的乌木令牌。
我展开信件。字迹娟秀,带着女子的柔弱。读着读着,我的手越来越抖,脊背阵阵发凉。
这信,是王员外已故原配夫人秦氏留下的!她在信中控诉,
自己当年嫁入王家不久就发现王员外王老爷和他现在的夫人张氏早有私情,
张氏甚至珠胎暗结就是现在的王宝根。秦氏怀孕后,张氏怕自己地位不保,
竟暗中在秦氏的安胎药里下毒!秦氏早产生下一个体弱的男婴后来夭折了,
自己也缠绵病榻。弥留之际,她写下这些信,并托付给一个她信得过的老仆人保管,
希望有朝一日能揭露张氏的罪行。那个老仆人,就是赵妈的婆婆!信中还说,
张氏为了稳固地位,更是暗中做下不少阴损事,
放印子钱逼死人命、勾结人牙子强买良家女子……桩桩件件,骇人听闻!那个乌木令牌,
据信是秦家祖传之物,或许有用。我死死攥着这些信和令牌,胸口剧烈起伏,
仿佛握住了一把淬毒的匕首,冰冷而致命。张氏!原来她手上沾着人命!
她那个宝贝傻儿子王宝根,根本就是奸生子!她竟敢如此构陷于我,让我嫁给她的孽种,
受尽折磨!滔天的恨意几乎要将我吞噬。但这一次,恨意里燃起了一簇冰冷的火焰。
天助我也!宁婉,张氏宁家那个,我的好父亲!你们毁我姻缘,逼我入地狱?好!
我就用这把来自地狱的匕首,先剜下王家这块腐肉,再一步步,把你们拖下来!
我迅速将信原样折好,连同令牌放回匣子,塞回墙洞,把砖块仔细推回原位,恢复原状。
然后若无其事地抱着几个破灯笼离开库房,仿佛什么都没发生。接下来的日子,我更加沉默,
也更加留意观察。我偷偷观察赵妈,发现她看向主院方向时,眼神里总带着一种复杂的情绪,
有同情,有愤恨,还有深深的无奈。她应该知道些什么。一次在井边打水,只有我和赵妈。
我压低声音,状似无意地问:“赵妈,您……在王家很多年了吧?见过以前的秦夫人吗?
”赵妈浑身一震,猛地抬头看我,
浑浊的老眼里充满了惊疑和警惕:“你……你问这个做什么?”我看着她,眼神坦荡,
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哀戚:“没什么……就是觉得,秦夫人若还在,
或许……日子不会这么难熬。”赵妈死死盯着我,嘴唇哆嗦着,半晌,才长长叹了口气,
声音低得像耳语:“造孽啊……都是造孽……我那苦命的婆婆……唉!”她摇摇头,
不肯再说,提起水桶匆匆走了。但我知道,她明白了我的意思。一个同盟,
在无声中悄然建立。我耐心地等待着时机。同时,
我开始有意无意地在王宝根面前流露出想要新衣服、新首饰的念头。傻子虽然心智不全,
但对“新”和“亮晶晶”的东西有着本能的渴望。他果然开始闹腾,
缠着王夫人要给我买新衣服。王夫人起初不以为意,骂骂咧咧。但架不住傻子天天哭闹,
摔东西。我冷眼看着,适时地在一旁低眉顺眼地说:“娘,
要不……我自己去买点便宜的布头缝一件?也省得少爷闹……”王夫人眼珠一转,
大概觉得让我这个“少奶奶”自己出门买布太丢王家脸面,
终于不耐烦地掏出一小块碎银子丢给我:“晦气!滚远点去买!别在外面丢人现眼!
”我攥着那点可怜的银子,垂首应是,心中冷笑。
我的目的达到了——我需要一个正当出门的机会!拿到“许可”的第二天,
我借口去西市买布,终于走出了王家那令人窒息的大门。
外面自由的空气让我贪婪地呼吸了几口。但我没去西市,而是脚步一转,
直奔城南最热闹、也最鱼龙混杂的茶楼——清风楼。我没钱进雅间,
就在嘈杂的一楼大堂角落,找了个最不起眼的位置坐下,只要了一壶最便宜的粗茶。
我的目光在形形***的人中逡巡。我需要一把刀,一把能在暗处帮我搅动浑水的刀。这种人,
茶楼里最多。观察了许久,我的目光锁定在靠窗一桌。那里坐着两个穿着短打的汉子,
一个脸上有疤,眼神凶狠,另一个略显精瘦,
正唾沫横飞地说着什么“城南赌坊”、“刘麻子欠债不还”、“利滚利”之类的话。
就他们了。放印子钱的打手,或者专门帮人处理“麻烦”的混混。我端着茶壶走过去,
在他们桌边站定。两人警惕地抬头看我。“两位大哥,”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
“想打听个事。”疤脸汉子斜睨着我:“小娘子,我们忙着呢。”“关于王家,王员外家。
”我吐出这两个字,看到他们眼神微动。精瘦汉子上下打量我破旧的衣衫:“王家?怎么?
你也欠他们钱?”“不,”我摇摇头,声音压低,“是王家欠了人命。我知道些内情,
想请两位大哥帮忙……‘提醒’一下欠债的人。” 我刻意加重了“提醒”二字。
疤脸汉子来了兴趣,身体前倾:“哦?说来听听?”“事成之后,五两银子。
”我报出一个我能拿出的最高价码那是我娘留给我唯一的一支银簪典当的钱,
“定金一两。” 我摸出那块碎银子放在桌上。疤脸和精瘦汉子对视一眼,
精瘦汉子拿起银子掂了掂,咧嘴一笑:“小娘子有点意思。成!你说吧,怎么个‘提醒’法?
”我把声音压得更低,快速而清晰地说了几句。重点就是王家后院闹鬼,秦夫人阴魂不散,
冤死的婴儿啼哭,还有张氏当年做下的亏心事……让他们想办法在王家附近,
尤其是张氏常走的巷子或她信任的仆妇耳边,把风声放出去,越邪乎越好。两人听完,
疤脸汉子嗤笑:“装神弄鬼?行,这活儿简单!包在我们身上!”“记住,”我盯着他们,
“别暴露我。事成,剩下的四两,我会放在城隍庙后第三棵老槐树的树洞里。”“懂规矩!
”精瘦汉子收起银子,摆摆手。离开茶楼,我匆匆买了几尺最便宜的粗布,赶回王家。
一路上,手心都是汗。我在赌,赌人性的贪婪和恐惧。接下来的几天,王家风平浪静。
但我注意到,张氏的脸色似乎有些不好,偶尔走神,还训斥了身边一个碎嘴的小丫头。
老嬷嬷也显得心事重重。暗流开始涌动。第五天夜里,王家后院突然传出一声凄厉的尖叫!
接着是混乱的脚步声和哭喊声。“鬼!有鬼啊!秦夫人!是秦夫人回来了!
”守夜的一个婆子连滚爬爬地冲出来,吓得语无伦次,
说她看到一个穿着白衣、披头散发的女人影在秦夫人以前住的院子门口飘!这一闹,
整个王家都惊动了。张氏强作镇定,大骂下人胡说八道,但惨白的脸色出卖了她内心的恐惧。
事情并未结束。第二天,王夫人身边一个颇得信任的管事婆子,在去收租回来的路上,
被人堵在暗巷里,一个麻袋套头,只听到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在她耳边说:“秦夫人问,
欠她的命,什么时候还?张氏的孽种,老天看着呢!”婆子吓得尿了裤子,回去就病倒了,
高烧不退,满口胡话。王家上下,一时间人心惶惶。
关于秦夫人冤魂索命、张氏害死原配的流言如同瘟疫般在仆役间悄悄蔓延。张氏疑神疑鬼,
看谁都像要害她,脾气越发暴戾,动辄打骂下人,连老嬷嬷都挨了几巴掌。我看着这一切,
心中冷笑。恐惧的种子一旦种下,就会在黑暗中疯狂滋长。张氏,你的报应才刚刚开始!
就在这时,赵妈趁着一次帮我晾衣服的机会,悄悄塞给我一张皱巴巴的小纸条。
我避开人打开,上面歪歪扭扭写着几个字:“秦家旧仆,柳伯,东街杂货铺。”我心中狂喜!
赵妈终于彻底站到了我这边!这个柳伯,很可能就是当年秦夫人托付秘密的那个老仆人!
机会稍纵即逝。我借口浆洗的衣服掉色,要去东街买点便宜的皂角,再次出了门。
王夫人被“鬼”吓得自顾不暇,烦躁地挥手让我快滚。在东街一个不起眼的杂货铺角落,
我找到了那个须发皆白、佝偻着背的柳伯。当我把那枚乌木令牌悄悄递给他时,
老人浑浊的眼睛瞬间瞪大,枯瘦的手剧烈颤抖起来,老泪纵横。“小姐……小姐的信物!
苍天有眼啊!”柳伯哽咽着,将我带到铺子后面逼仄的小屋里。无需多言,
他立刻明白了我的来意。他颤巍巍地从床板下摸出一个小布包,
里面是几封更早的信件和一些泛黄的契约残片。信件是秦夫人更早时候写给柳伯的,
详细描述了张氏下毒的时间、药渣可能掩埋的地点就在秦氏旧院那株枯死的海棠树下,
甚至提到了当年经手药渣的一个小厮后来被张氏远远打发去了庄子上的名字!
而那些契约残片,隐约可见“印子钱”、“利滚利”、“绝卖”等字样,
还有一个模糊的指印!铁证如山!我压抑着激动,低声对柳伯说:“柳伯,
您愿意……站出来吗?为秦夫人讨个公道!”柳伯擦干眼泪,
眼中爆发出多年积郁的愤恨和决绝:“我等这一天,等了快二十年!姑娘,你说怎么做,
我这把老骨头,豁出去了!”计划在我心中迅速成形。扳倒张氏,就在眼前!而扳倒了张氏,
王家必然大乱,我的束缚也会松动。我让柳伯暂时按兵不动,等我的信号。同时,
我利用浆洗的便利,偷偷收集了张氏房里一条用过的汗巾子上面有她的气味。
几天后的一个深夜,王家再次炸开了锅。张氏疯了!她半夜尖叫着从床上滚下来,披头散发,
赤着脚在院子里狂奔,嘴里喊着:“别过来!秦姐姐!不是我!是那个庸医!是他!别找我!
宝根是无辜的!啊——鬼啊——!”她力气大得惊人,几个仆妇都按不住。
她指着空无一人的院子角落,哭嚎着秦夫人抱着一个婴儿来索命。
她甚至说出了当年买通那个被收买的“庸医”,在药方里动手脚的具体细节!
听得在场的仆役们毛骨悚然,看向她的眼神充满了恐惧和鄙夷。这一切,
当然是我的“杰作”。我让疤脸汉子想办法把那条汗巾子,
用柳伯提供的药渣水浸透那药渣水有致幻效果,柳伯年轻时学过一点草药,
然后趁夜丢进张氏卧房的炭盆里。汗巾燃烧的气味混合着致幻的药气,
在张氏本就因流言而高度紧张的神经上,给了致命一击!她彻底崩溃了。
王员外被从外宅叫回来时,看到的就是他夫人状若疯癫、当众自爆罪行的场面。
王家的脸面被彻底撕下来踩在了地上。更可怕的是,张氏在疯狂中,为了撇清自己,
竟然把她当年勾结赌坊放印子钱逼死人、强买民女的几桩恶事也抖落了出来!墙倒众人推。
之前被张氏打压过的下人、那些敢怒不敢言的苦主,在疤脸汉子等人的暗中煽动下,
纷纷站了出来,哭诉冤屈,要求报官!王员外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他知道,完了!
王家彻底完了!他试图封口,但众怒难犯,流言像长了翅膀一样飞出了王家。就在这时,
我带着柳伯,出现在混乱的现场。柳伯高举着那些泛黄的信件和契约残片,老泪纵横,
声音洪亮:“青天大老爷啊!草民柳大,为我家含冤而死的秦夫人,
状告恶妇张氏谋害主母、罪证确凿!这里有夫人亲笔遗书为证!
还有张氏放印子钱、草菅人命的证据!”人证物证俱在,加上张氏自己的“供词”,
铁证如山!王员外想捂也捂不住了。京兆尹衙门的官差很快赶到,在一片混乱和唾骂声中,
带走了疯疯癫癫、仍在胡言乱语的张氏。张氏倒了。王家瞬间倾颓。王员外被带走协助调查,
家产被查封。树倒猢狲散,仆役们纷纷卷铺盖走人。老嬷嬷想跑,
被愤怒的苦主扭送去了官府。偌大的王家,一夜之间,只剩下空荡荡的宅院,
一个懵懂无知的傻少爷王宝根,和站在废墟中、无人问津的我。看着疯了的张氏被拖走,
看着王家轰然倒塌,我心中没有一丝波澜,只有冰冷的平静。这只是第一步。宁家的债,
还没开始讨。趁着最后的混乱,我收拾了自己仅有的几件旧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