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从瓦顶的破洞钻进来,砸在积灰的香案上,“嗒、嗒” 响,节奏慢得让人心里发沉。
香案上摊着块褪色的油纸布,三枚磨得发亮的铜钱摆成松散的 “卦” 字,却没人来问卜。
沈秋靠坐在香案旁的蒲团上,脊背贴着冰凉的木柱,左手搭在膝盖上,右手掌心攥着枚巴掌大的令牌 —— 那是枚旧锦衣卫令牌,铜绿爬满边缘,原本刻着的 “锦衣卫” 三字早被岁月磨得模糊,只剩 “卫” 字最后一笔的凹陷刻痕,还能被指尖摸出形状。
他的眼睫垂着,遮住了无神的眼瞳,耳廓却轻轻动着,跟着瓦檐漏雨的节奏轻颤 —— 雨势比前半夜小了些,从 “哗啦啦” 的瓢泼,变成了 “淅淅沥沥” 的细浇,连风吹过庙门破帘的 “簌簌” 声,都听得一清二楚。
“吱呀 ——” 庙门突然被撞开,一股湿冷的风裹着雨丝涌进来,紧接着是急促的脚步声,踩在满地碎瓦和枯草上,发出 “哗啦、啪嗒” 的乱响。
沈秋的指尖从令牌上抬起,搁在油纸布边缘,语调平缓得像没被惊扰:“姑娘,这破庙早不供神了,寻卜卦的话,明日再来吧。”
来人正是阿翠。
她的油纸伞被风吹得散了架,歪挂在胳膊上,蓝布裙湿透了贴在身上,头发黏在脸颊和脖颈上,一进门就扑到香案前,膝盖 “咚” 地砸在冰冷的泥地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她顾不上疼,双手抓住沈秋的衣角,带着哭腔喊:“先生!
是我啊!
上个月您救过我的!
您救救柳娘!
柳娘她…… 她死得太冤了!”
沈秋的手指顿了顿,指尖还残留着令牌的凉意。
他没动,只静静听着,阿翠抽噎着把冷香苑的事从头说一遍:柳娘死在绣架前,七窍渗着暗红的血,右手还捏着绣针,门窗反锁没打斗痕迹;王捕头只看了一眼,就说是连夜赶活累的暴毙,连验都没细验…… 她说得颠三倒西,哭腔里混着后怕,却把关键的细节都漏不了 —— 连柳娘绣绷上那朵没完成的缠枝莲,都细细描述了一遍。
“暴毙?”
沈秋等她哭够了,才缓缓开口,指尖在香案边缘轻轻叩了叩,节奏和瓦顶的雨声错开,“七窍流血,无外伤,却紧捏绣针…… 若真是暴毙,手该松了,哪会攥得那么紧?”
阿翠愣了愣,哭声突然停了:“先生,您的意思是……是针杀。”
沈秋的语调没起伏,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针该是她手里那类绣针,极细,从穴位入体,悄无声息破了内腑,所以外看不显伤。
那王捕头要么是懒,要么是…… 不想查。”
他说到 “不想查” 时,指尖又无意识地碰到了掌心的令牌,指节微微颤了一下 —— 当年祖父蒙冤被斩,京城的官差也是这样,连卷宗都没翻,就定了罪。
阿翠这才反应过来,“扑通” 又磕了个响头,额头沾了泥也不管:“先生!
您看得透!
求您去冷香苑看看!
柳娘待我好,我不能让她就这么不明不白地走!”
她的声音抖得厉害,却透着股执拗的仗义,“我知道您看不见,我给您带路!
您要什么,我都能帮您找!”
沈秋沉默了。
破庙里只剩雨声,阿翠的呼吸又急又轻,像怕惊扰了他的决定。
他攥着令牌的手紧了紧,冰凉的铜绿硌着掌心 —— 那年他还是锦衣卫东厂的子弟,跟着祖父学查案,眼睛还没瞎,令牌也还亮得能照见人影。
可一场冤案下来,祖父人头落地,他被灌了毒瞎了眼,从京城逃到苏州,躲在这破庙里靠卜卦维生,连 “沈” 这个姓,都敢少跟人提。
管闲事,从来没好下场。
可阿翠的哭声里,有他当年求告无门的绝望。
有柳娘那朵没绣完的缠枝莲,针脚细得像藏着心事。
他缓缓松开令牌,指尖在油纸布上摸过那三枚铜钱,轻轻拨到一边:“起来吧,地上凉。”
阿翠没动,还等着他的答复。
沈秋靠回木柱,耳廓对着庙门的方向,仿佛能透过雨幕看见冷香苑的烛火:“明日清晨,你再来这里。
带根结实的木杖,再…… 带一小块柳娘绣过的绷布,越近莲心越好。”
阿翠猛地抬头,眼泪还挂在脸上,却笑了:“先生!
您答应了?”
“我只看看。”
沈秋的语调还是平缓,却多了点实在的分量,“能不能找到真相,要看天意。”
他说着,伸手从香案下摸出个布包,递到阿翠面前,“这里有半块干饼,还有块干净的帕子,你先擦干脸,垫垫肚子。
雨没停,别冻着了。”
阿翠接过布包,指尖碰到沈秋的手,凉得像冰。
她攥着布包,又磕了个轻些的头,才慢慢站起来,一步三回头地往庙外走。
庙门关上时,沈秋的指尖又落回了那枚旧令牌上,轻轻摩挲着那道模糊的刻痕,瓦顶的雨声里,仿佛又听见了当年京城锦衣卫衙署的铜铃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