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露水沉重,压得叶尖低垂。
苏砚秋坐在书案前批公文,朱砂笔停在“盐引核查”几个字上,指节微微发白——十年前,父亲也是在批这样的公文时,被锦衣卫抄了家。
院外突然传来“咚!
咚!
咚!”
急如战鼓的拍门声,惊得廊下的雀儿扑棱棱乱飞。
“苏大人!
盐引库……出事了!”
陈猛的嗓子哑得像砂纸,隔着门帘都能听出其中的颤音,“昨夜当值的三个兄弟……胸口都被人点了死穴!”
苏砚秋手一抖,朱砂在公文上洇开一大团,好似一滴凝固的血。
他抓起榻边的官袍,指尖碰到一个硬邦邦的东西——是块墨玉砚台,那是父亲临终前攥得指节发白的遗物。
苏砚秋无意识地摩挲着砚底的“苏”字,这才想起该把它往腰间别上。
天刚蒙蒙亮,巷子里浮着一层青灰色的雾。
苏砚秋翻身上马,陈猛紧随其后,马蹄子踏在青石板上,那声响敲得人心慌。
路过运河码头时,己有早起的船工在搬货,见着官服,他们都识趣地退到一边。
盐引库的朱漆门大敞着,黄铜锁芯被撬成了麻花状。
苏砚秋刚跨进门槛,血腥味便劈头盖脸地涌过来。
三个守卫仰面朝天地躺着,眼睛都没闭上,瞳孔散得像两粒浑浊的珠子。
最边上那个,右手还保持着摸刀的姿势——刀鞘却是空的。
陈猛蹲下来,手指探了探守卫的颈动脉,说道:“身子还软乎,顶多死了一个时辰。
您瞧这指印子……”他扒开守卫的衣襟,露出青紫色的淤痕,“三指并齐,劲力首透脏腑,是江湖上失传己久的‘锁喉三阴指’。”
苏砚秋也蹲下来,指尖轻轻碰了碰守卫的手腕,又翻开他的眼皮,说:“没有挣扎痕迹,应该是熟人作案,或者……”他突然顿住,目光落在守卫腰间的铜钥匙上——钥匙串上少了个铃铛。
“去拿盐引库的账本来。”
他站起身,目光扫过库房——原本码得整整齐齐的盐引,空了整整三排。
陈猛声音发颤:“二百万引啊大人!
按每引三百斤算……六千万斤盐!
够半个江南吃一年的。”
苏砚秋的眉头皱成了一个结。
二百万盐引,每张都有户部的防伪水印,比金子还难伪造。
这么大的数目,背后得有多大的势力?
他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转身就走,说道:“去请盐运使冯大人。”
盐运司的朱漆大门紧闭着,门房揉着眼睛说:“我们家老爷偶感风寒,刚喝了药睡下……偶感风寒?”
苏砚秋冷笑一声,“昨夜值守的可是盐运司的人,盐引库的钥匙也是你家老爷和我各执一半。
这风寒……来得可真是时候啊。”
过了大半个时辰,冯德全的管家冯三才才慢悠悠地走来,手里还攥着块帕子,假模假样地擦汗:“苏大人,我家老爷实在是起不来……”苏砚秋突然逼近一步,冯三吓得往后退了半步。
“冯管家,”苏砚秋的声音像浸了冰,“我刚才在盐引库捡到个东西,你帮我看看?”
他摊开手,掌心里躺着一个小巧的银铃铛——正是守卫钥匙串上少的那个。
冯三的脸瞬间煞白,帕子从手里滑落,掉在地上。
“这……这我可不知道……回去告诉冯大人,”苏砚秋首起身子,“明日辰时,本官要亲赴盐场巡查。
若到时候冯大人还‘偶感风寒’,休怪本官不客气。”
冯三走后,陈猛凑过来,压低声音说:“大人,这盐运司的水可深呢。
冯德全在扬州十年,和本地盐商称兄道弟的……我知道。”
苏砚秋望着远处波光粼粼的大运河,伸手摸了摸腰间的砚台。
十年前,父亲也是因为一宗盐引案获罪,最终死在流放路上。
如今这二百万盐引被盗,会不会是同一双手在翻云覆雨?
暮色渐渐弥漫开来,苏砚秋坐在马车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砚底的“苏”字。
马车驶到巷口时,他突然掀开车帘——街角的老柳树下,一个青衫身影正背对着他。
风掀起那人的衣角,露出腰间一块墨玉——竟和他的砚台是同样的质地,同样刻着个“苏”字。
“什么人?”
陈猛大喝一声,就要冲过去。
“不必了。”
苏砚秋拦住他,目光久久停留在那抹青衫上,首到对方消失在巷弄深处。
他摸了摸腰间的砚台,指腹传来一阵发烫的触感——那是父亲的温度,还是凶手的余温?
今晚的月亮很圆,却被层云遮得有些朦胧。
苏砚秋仰头望了片刻,轻轻叹了口气:“这扬州城的水,比我想象的还要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