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晚书房事件后,温砚并未表现出明显的愤怒,反而愈发“体贴”。
他减少了外出应酬,待在画室的时间更长了,目光如同无形的蛛网,更密实地缠绕着林栖。
林栖的画笔变得沉重。
每一次蘸取颜料,他都仿佛能看到颜料下掩盖的、属于另一个陌生画家的指纹和叹息。
温砚称赞他新作中“痛苦的张力”,说那是一种“突破”。
林栖只觉得胃里一阵翻搅。
他的痛苦,成了温砚鉴赏和估价的商品。
他开始暗中调查陈观秋。
利用温砚偶尔允许他“放松”时浏览艺术网站的机会,他像做贼一样搜寻着零碎的信息。
陈观秋,上世纪***十年代声名鹊起的写实主义画家,以充满生命力的肖像画著称。
评论曾称他的画“能触摸到灵魂的温度”。
然而,在世纪末,他毫无征兆地沉寂,官方说法是“因个人健康原因无限期停止创作”,此后便彻底从公众视野消失。
“健康原因?”
林栖在心中冷笑。
他看着温砚优雅地为他布菜,为他挑选画画的音乐,那副完美情人的面具下,藏着怎样的真相?
是像囚禁自己一样,软禁了陈观秋,首到其才华枯竭?
还是……更可怕的结局?
一种冰冷的决心在林栖心中滋生。
他不能坐以待毙。
他要画,但画的,不再是温砚期望的、可以标价出售的“杰作”。
他开始了秘密的创作。
在给温砚看的、那些注定要登上拍卖台的画作之下,他用稀薄的颜料和特殊的技巧,覆盖着另一层图像。
他画被藤蔓缠绕窒息的老树根须,画华丽鸟笼里羽毛黯淡、眼神空洞的珍禽,画镜子中扭曲的、不属于自己的倒影。
这些画,表层光鲜,内里腐朽。
他知道温砚有定期检查他画作的习惯,但他赌温砚的傲慢——赌这个自信的收藏家只会欣赏表面的“美感”,而看不透底层用绝望调出的色彩。
同时,他留意着温砚的饮食。
温砚有个习惯,每晚作画结束后,会喝一杯他亲手调制的、加入特殊香料的热牛奶,声称那能让他“安眠”。
林栖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一个大胆而危险的计划逐渐成型。
他记得小时候祖母说过,某些植物汁液与特定金属长时间接触,会产生微弱的毒性,长期摄入会缓慢损害神经系统。
他开始在温砚不注意时,将一小截打磨过的金属细丝,偷偷浸入那个专用的牛奶杯底座不易察觉的缝隙里。
每次只是极微量的析出,他甚至不确定是否真的有效。
这更像是一种绝望的仪式,一种在被完全吞噬前,微弱而无力的反抗。
然而,温砚似乎洞悉一切。
那晚,林栖刚完成一幅双层画作的表层——一片在夕阳下燃烧得绚烂至极的向日葵田。
温砚站在他身后,静静看了许久,久到林栖以为他发现了什么。
突然,温砚从背后拥住他,下巴抵在他的颈窝,呼吸灼热。
“栖栖,”他的声音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愉悦,“你知道吗?
陈老师晚年,也试图在他的风景画里,藏一些……不乖的东西。”
林栖全身的血液瞬间冻住。
温砚低低地笑起来,手臂收紧,像铁箍一样:“他用的是另一种方法,更首接,也更……愚蠢。
他想用画刀攻击我。”
他的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在说一件趣闻,“可惜,他老了,手不稳了。
我只是……让他去了一个更安静的地方‘休养’。”
林栖僵硬得如同石膏像。
“更安静的地方”……是哪里?
疗养院?
还是……墓地?
温砚转过他的身体,捧起他的脸,眼神里是那种熟悉的、令人战栗的狂热与温柔交织的情绪:“但你不一样,栖栖。
你更聪明,你的反抗也更有趣。
像一只试图用颜料毒死主人的猫。”
他的拇指摩挲着林栖冰冷的嘴唇,“你甚至开始研究那些小玩意儿了,对吗?
在我的杯子里。”
林栖瞳孔骤缩,恐惧攫住了他的喉咙。
温砚却笑了,笑容灿烂而扭曲:“没关系,我不介意。
这说明你在乎我,你在用你的方式‘塑造’我,就像我塑造你一样。”
他端起旁边桌上那杯温热的牛奶,里面或许己经融入了微量的金属毒素,在林栖惊恐的注视下,仰头,缓缓喝了一口。
然后,他舔了舔唇角,眼神幽深如夜:“看,我喝下了你给的‘毒’。
我们就这样,永远纠缠在一起,不好吗?
你为我作画,我为你成名。
你的生命,你的痛苦,你的……毒药,最终都会成为我收藏夹里,最独一无二的展品。”
“至于陈老师……”温砚的语气忽然变得飘忽,带着一丝怀念,“他最后的归宿,是一幅画。
一幅只有我能欣赏的……绝笔。
我用他教我的方式,永远留住了他最美的时刻。
你想看吗,栖栖?”
林栖再也支撑不住,瘫软下去,被温砚紧紧搂在怀里。
他仿佛看到,在那间更深、更暗的地下室里,除了那些“失踪”的画作,或许还陈列着更多可怕的“藏品”。
而他自己,正在一步步地,成为温砚下一件“完美”的、永恒的“杰作”。
他的反抗,他的恐惧,甚至他徒劳的“下毒”,都成了温砚眼中,最***、最珍贵的创作素材。
这场以爱为名的囚禁,远比他想像的,更加无路可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