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下得像是要把整个世界都淹没了。陈末缩在廉价出租车漏风的副驾驶里，
看着窗外被雨水搅得一团模糊的街景。路灯昏黄的光晕在积水坑里破碎又重组，
像无数只窥探的眼睛。他已经在这座庞大的城市里颠簸了将近一个小时，
目的地却似乎越来越遥远。“师傅，确定是这条路吗？‘静安疗养院’，
听着不该在这么……荒的地方。”陈末忍不住开口，声音因为长时间的沉默而有些沙哑。
司机是个满脸倦容的中年男人，他吐出一口浓重的烟圈，
混浊的眼睛瞥了一眼导航：“导航就这么指的，没错。静安疗养院，老地方了，
听说以前是给那些……不太方便见光的人住的。”他意味深长地顿了顿，补充道，“小伙子，
去哪儿探病？”陈末含糊地应了一声，不想多解释。他是去“探病”，
探的是一位让整个出版界又爱又恨的“病人”——秦峰。曾经的秦峰，
是悬疑推理小说界点石成金的神。他的“罪爱”系列，
以对犯罪心理近乎残忍的精准剖析和对人性黑暗面的深刻挖掘，畅销数百万册，
养活了大半个出版社。编辑们捧着合同求他，读者们熬夜等他的新书。可三年前，
在巅峰时期，秦峰毫无征兆地宣布封笔，然后就像人间蒸发一样，
躲进了这家远离市区的疗养院，再无音讯。出版社高层试遍了所有方法，电话不接，
信件不回，派来的人连门都进不去。直到上个月，总编王胖子把陈末叫进办公室，
拍着一摞快要被翻烂的《罪爱》旧稿，唾沫横飞：“小陈，社里现在什么情况你不是不知道！
再拿不出爆款，大家都得喝西北风！秦峰这根救命稻草，必须抓住！你是我最看好的年轻人，
有冲劲，有耐心，这次任务完成了，副主编的位置，就是你的！”陈末知道这是画饼，
也知道这任务有多棘手。但他需要这个机会，需要这笔潜在的、丰厚的奖金。
他那个逼仄的出租屋，还有医院里永远填不满的账单，都逼着他必须啃下这块硬骨头。
出租车最终在一个锈迹斑斑的铁艺大门前停下。门柱上的铭牌，
“静安疗养院”几个字已经褪色剥落，透着一股被时代遗忘的腐朽气息。
预付的车费几乎掏空了陈末的钱包，他深吸一口湿冷的空气，拖着行李箱，
推开了那扇虚掩着的、发出刺耳吱呀声的大门。门内的世界，比门外更加阴沉。
高大的乔木枝叶繁茂，在雨中投下浓重的黑影，几乎遮蔽了天空。
一条鹅卵石小径蜿蜒通向深处一栋庞大建筑的轮廓，那建筑是某种中西合璧的风格，
但年久失修，墙皮大面积脱落，露出里面暗沉的砖石，窗户大多黑洞洞的，像骷髅的眼窝。
空气里弥漫着雨水、泥土和一种若有若无的消毒水混合的怪味。小径尽头，主楼的入口处，
一个穿着陈旧保安制服的老头像幽灵一样从门房里闪了出来。他佝偻着背，脸上皱纹纵横，
一双眼睛却异常锐利，上下打量着陈末，像在检查一件来路不明的物品。“找谁？
”老头的声音干涩沙哑。“您好，我找秦峰先生。我是时代文艺出版社的编辑，陈末。
”陈末赶紧掏出名片，脸上堆起职业性的笑容。老头看也没看名片，
只是摆了摆手：“秦先生不见客。”“我预约过的，可能……可能你们内部沟通有问题？
麻烦您通融一下，或者帮我通报一声？”陈末试图往里走。老头纹丝不动，
像钉在原地的一座雕像，眼神里透出不容置疑的拒绝。就在陈末几乎要绝望的时候，
一个温和的声音从里面传来：“李伯，让他进来吧。
”一个穿着白大褂、戴着金丝边眼镜、气质儒雅的中年男人走了出来。他大概四十多岁，
面容清癯，眼神温和中带着一种洞察一切的敏锐。他微笑着对陈末伸出手：“是陈编辑吧？
我是这里的负责人，姓陆，陆明远。秦先生跟我提过你可能要来，只是没想到这么晚。
外面雨大，快请进。”陈末如蒙大赦，连忙握手道谢，跟着陆明远走进了疗养院的主楼。
楼内的景象比外面好不了多少。大厅宽敞却空旷，光线昏暗，只有几盏壁灯散发着微弱的光。
空气里消毒水的味道更浓了些，混杂着老木头、旧地毯和陈年灰尘的气息。
墙壁是那种老式的暗绿色墙裙，上面挂着一些模糊的风景画，画框边缘积满了灰。
偶尔有穿着淡蓝色病号服的人影在走廊尽头无声地闪过，眼神空洞，行动迟缓。
一切都很安静，静得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和脚步声在空旷空间里的回响。
陆明远带着陈末穿过几条迂回的走廊，来到一扇厚重的橡木门前。“秦先生就在里面，
他……创作的时候，不喜欢被打扰，你多担待。”陆明远轻轻敲了敲门，然后推开了它。
房间很大，像是一个旧时的书房改造的。四壁都是顶到天花板的书架，塞满了各种书籍，
以心理学、犯罪学、法医学和哲学著作为主。房间中央是一张巨大的红木书桌，
稀奇古怪的物件——一个老旧的人头骨模型、几把造型各异的小刀、一摞泛黄的旧报纸剪报。
一个男人背对着门口，坐在高背椅上，正伏案疾书。他穿着宽松的深色便服，肩膀宽阔，
头发有些凌乱，但依旧能看出曾经的锋芒。听到动静，他停下了笔，缓缓转过身。正是秦峰。
比陈末在新闻照片上看到的要消瘦些，脸颊凹陷，眼袋很深，但那双眼睛，锐利得像鹰隼，
瞬间锁定了陈末，带着审视，甚至是一丝……玩味。“秦老师，您好！
我是时代文艺的编辑陈末，总算见到您了！”陈末赶紧上前，再次递上名片。秦峰没有接，
只是用那双眼睛上下扫视着他，仿佛在阅读一本晦涩的书。过了好几秒，他才缓缓开口，
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却带着一种冰冷的质感：“王胖子还没死心？
派了你这么个……嫩秧子过来。”陈末脸上有些发烫，但还是保持着谦恭：“秦老师，
社里非常期待您的新作，读者们也都在翘首以盼。您看……”“新作？”秦峰打断他，
嘴角勾起一抹古怪的笑意，“我早就不写那些哄小孩的东西了。”陈末的心沉了一下。
秦峰站起身，踱步到窗前，看着外面连绵的雨幕：“那些小说，不过是隔靴搔痒。
真正的罪恶，最深沉的黑暗，藏在人心里，藏在最日常的表象之下。那才是值得书写的东西。
”他转过身，目光灼灼地盯着陈末，“你想看我的新‘作品’吗？
”陈末被这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但还是硬着头皮点头：“当然，
如果能荣幸先睹为快……”“光看手稿有什么意思？”秦峰走近几步，压低了声音，
带着一种蛊惑般的语气，“我带你去看看‘创作现场’。”一种寒意顺着陈末的脊椎爬上来。
他隐约觉得不对劲，但强烈的好奇心和职业本能驱使他跟了上去。秦峰带着他走出书房，
穿过更加幽深安静的走廊，来到一扇紧闭的房门前。门上有个小窗口，装着铁丝网。
秦峰示意陈末凑近看。陈末犹豫了一下，还是把眼睛贴了上去。
房间里布置得像一个温馨的卧室，但所有边角都被软包处理过。
一个穿着病号服、面容清秀的年轻男人坐在床边，正对着一面镜子，
小心翼翼地用梳子梳理着头发，动作轻柔得像在抚摸情人的脸。他的眼神专注而……深情。
“他叫阿哲。”秦峰在耳边低语，声音像蛇一样滑进陈末的耳朵，“三个月前被送来的。
表面原因是重度抑郁。但他来的第一天晚上，在梦里用牙刷差点捅穿了同屋病人的脖子。
现实中，他连只蚂蚁都不忍心踩死。他的病历上写着他深爱着未婚妻，
但未婚妻却在他求婚前夕失踪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警方找不到任何线索。你说，
极致的爱，在什么样的催化下，会变成极致的毁灭欲？”陈末猛地退后一步，胃里一阵翻腾。
他看到的不是一个病人，而是一个活生生的、被放置在特定情境下的……案例。
秦峰似乎很满意他的反应，继续带着他走向下一个房间。这个房间里的病人是个中年妇女，
她不停地洗手，搓得手背通红，几乎破皮，嘴里反复念叨着：“干净了，
就干净了……”眼神里充满了无法摆脱的恐惧。“李姐，洁癖强迫症。”秦峰平静地介绍，
“她丈夫死在家里浴缸，溺水，警方认定意外。但她坚持认为是因为自己打扫不够干净，
地滑导致的。她没告诉任何人的是，事发前她发现丈夫衬衫上有陌生女人的口红印。
是内疚导致的自惩，还是用内疚来掩盖更深层的秘密？”第三个房间，
一个瘦小的老头蜷缩在墙角，对着空气瑟瑟发抖，
反复哀求：“别过来……不是我……不是我干的……”“老钱，创伤后应激障碍。
他曾是个保安，目睹了一场灭门惨案。凶手至今逍遥法外。但你真的相信，
一个人仅仅因为‘目睹’，就会恐惧到精神崩溃吗？有没有可能，他看到的，
比他告诉警察的要多得多？或者，他本身就在那个罪恶的夜晚，扮演了某个不为人知的角色？
”每一个房间，都是一个被精心观察和解读的“犯罪现场”。每一份平静或疯癫的表象下，
都被秦峰挖掘出潜藏的、扭曲的犯罪动机或创伤内核。他不是在虚构小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