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凝视过灰尘吗？不是那种阳光下温馨的舞蹈，而是午夜时分，从门缝下、床底深处，

悄然渗出的那些。它们在绝对的黑暗中，遵循着你无法理解的轨迹，缓慢、执拗地聚集。

在“静安疗养院”的三楼，陈川已经这样凝视了1095个夜晚。他不需要光。

因为在他的视野里，每一颗灰尘本身就是一个微弱的、濒死的光源。

它们是现实被碾碎后剩下的残渣，是宇宙这张薄皮疮痂上，被风吹落的死皮。今晚，

它们很不对劲。往常，它们只是无意识地漂流、碰撞，像一群迷路的幽魂。而今晚，

它们开始……排列。

一颗、两颗、十颗、成百上千……在陈川病房中央那片空无一物的地板上，

它们自发地、无声地组成了一个图案。一个扭曲的、不属于任何已知几何学的螺旋。

螺旋的中心，空间似乎微微下陷，黑暗变得比周围更加纯粹，更加粘稠。

“……不……太快了……”陈川干裂的嘴唇里挤出几个音节，

他的身体因为恐惧和激动而剧烈地颤抖着。他猛地从床上扑倒在地，伸出枯瘦的手指，

像一个虔诚的信徒，要去抚摸那不祥的图腾。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那片浓郁黑暗的瞬间，

螺旋猛地一震，瞬间崩溃。所有的灰尘像是受到了惊吓的鱼群，

四散着躲回了房间的各个角落。中央的黑暗恢复了原状。但一种“东西”被留下了。

那是一股气味。无法形容，无法比拟。像是腐烂的星辰混合着潮湿的墓土，

又带着一丝……烧焦了的“时间”的味道。陈川趴在地板上，剧烈地喘息着，

眼中第一次流露出近乎绝望的恐惧。门外，夜班护士听到了异响，

用钥匙打开了探视窗的小门，将手电筒的光束投了进来。“陈川！你在干什么！回床上去！

”光束扫过陈川苍白的脸，和他身下空无一物的地板。一切正常。护士不耐烦地锁上探视窗，

脚步声渐渐远去。黑暗重新笼罩了房间。陈川缓缓抬起头，看向自己的指尖。那里，

沾染上了一颗无论如何也甩不掉的灰尘。那颗灰尘，

正散发着幽幽的、几乎不可见的……黑光。1李哲的噩梦，是从一杯水开始的。

作为一名无神论的唯物主义者，一名受过最严格科学训练的医生，

李哲从不相信任何超出教科书范畴的东西。疯人院里光怪陆离的现象，在他看来，

都只是大脑病变的产物，是神经递质紊乱谱写出的荒诞诗篇。陈川，

就是他眼中最华丽、最复杂，也最可悲的一首。“陈教授，昨晚休息得好吗？

”李哲坐在安全距离外，例行公事地询问。陈川没有回答。他今天的状态很奇怪，

不像往常那样痴迷于摆弄勺子或者对着墙壁推演公式。他只是蜷缩在床角，双臂抱着膝盖，

像一个受惊的孩子。他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李哲手中那杯一次性的纸杯。

“水……”陈川的声音嘶哑，带着一种极度的恐惧，“……它的‘熵’……不对劲。

”李哲低头看了一眼。就是一杯从饮水机里接的普通纯净水，清澈、平静。

他甚至能看到自己的倒影。“别喝。”陈川用一种近乎哀求的语气说，“求你，别喝。

”李哲的耐心正在被消磨。他觉得陈川正在用一种新的、他无法理解的方式来博取关注。

他故意将杯子举到嘴边，挑衅地看了陈川一眼。“陈教授，这只是水。”“不！

”陈川几乎尖叫起来，“每一滴水都是一个宇宙的坟场！是无数个可能世界坍缩后的残骸！

你喝下去的不是水，是‘终结’！今天的‘终结’……被污染了！”李哲皱着眉，

将杯中的水一饮而尽。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带着一丝异样的甘甜。

他甚至有些享受陈川那副惊恐万状的表情。看，我喝了，什么都没发生。你的妄想，

不攻自破。他将空纸杯捏扁，扔进垃圾桶，结束了这次毫无进展的谈话。直到深夜。

李哲一个人在办公室整理资料，准备明天提交的关于陈川病情恶化的报告。夜深人静，

疗养院里死一般地寂静，只有他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他忽然感到一阵难以忍受的口渴。

那种渴，不是生理上的，而是一种源于灵魂深处的干涸。仿佛他的身体正在变成一片沙漠。

他记得自己明明喝了很多水。他起身去倒水，当他拿起暖水瓶时，他听到了一个声音。

一个微弱的，湿漉漉的，仿佛从极深的海底传来的……呼唤声。

“……来……啊……”声音是从他的身体里发出来的。更准确地说，是从他的胃里。

李哲的血液瞬间凝固了。他僵硬地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腹部。那里没有任何异常。

但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他下午喝下去的那些水，并没有被身体吸收，也没有被排泄。

它们……聚集在他的胃里，正在“活”过来。那不是幻觉。

一种冰冷的、沉重的感觉在他的胃里盘踞，像一块铅。

他甚至能感到那滩水正在缓缓地、有意识地……旋转。

“咕……噜……”他的喉咙里不受控制地发出一声怪响，一股液体猛地从胃里涌了上来。

李哲冲到洗手间，对着洗手池疯狂地呕吐。但他吐出来的，不是水。

而是一股粘稠的、漆黑如墨的液体。那些液体落在白色的陶瓷洗手池里，没有溅起任何水花，

反而像有生命一样，凝聚成一团，缓缓蠕动。在黑色的液体表面，一张模糊的人脸，

一闪而过。那张脸，五官扭曲，表情充满了无尽的痛苦和怨毒。是李哲自己的脸。

他尖叫着打开水龙头，疯狂地冲刷着那些黑色的液体。但水流过处，黑色物质纹丝不动，

反而像是被激怒了一样，开始沿着陶瓷的表面向上攀爬，朝着他的手蔓延过来！

李哲怪叫一声，连滚带爬地逃出了洗手间，重重地摔在走廊上。他躺在冰冷的地板上，

大口地喘着粗气，心脏狂跳得像是要炸开。他感觉自己的胃里空荡荡的，

但那种灵魂上的干渴感，却消失了。他颤抖着回头，看向洗手间。里面静悄悄的。他扶着墙，

挣扎着站起来，一点点挪回去，探头往里看。洗手池里，干干净净，白得耀眼。

仿佛刚才那摊蠕动的、带着他自己脸孔的黑色液体，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只有空气中，

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如同烧焦了的“时间”一样的……腥臭味。2幸存者偏差。

当一个人从极度的恐惧中幸存下来，他会本能地为那份恐惧寻找一个合理的解释。

幻觉、压力、梦境……李哲几乎用尽了毕生所学的医学知识，试图说服自己，昨晚的一切，

只是他精神压力过大导致的一场生动的梦魇。但当他第二天清晨，在自己的办公桌上，

看到一个由水渍画出的、扭曲的螺旋图案时，他所有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

他疯了一样冲向地下档案室。他必须知道，陈川到底是谁，他到底经历了什么！这一次，

档案室给他的感觉完全不同了。阴冷依旧，但多了一种……“被注视”的感觉。

他觉得黑暗中，有无数双眼睛，正从那些陈旧的纸张背后，无声地凝视着他。档案架的影子，

在手电筒的光芒下，被拉长成各种奇形怪状的、仿佛活物般的轮廓。他找到了陈川的档案袋，

这一次，他几乎是撕开的。照片上的陈川，笑容是那么刺眼。而那些写满公式的手稿，

此刻在他眼中，不再是天书，而像是一张张画满了诅咒的符咒。他翻到了最后一页，

看到了那段狂乱的中文笔记。“……‘墙’不是比喻！它是真实存在的！

一种‘维度滤波器’！

它过滤掉了所有高维度的、我们无法理解的、足以让我们瞬间疯狂的信息，

只把一个稳定、安全、可以被我们逻辑所理解的‘三维切片’投影给我们，

这就是我们的‘现实’！但现在，

波器……这个‘墙’……它……长出了‘霉斑’……”“……我试图计算出霉斑的扩散公式，

但我发现我错了。那不是‘扩散’，而是‘感染’。它在‘吃’我们的现实！

那些‘霉斑’就是现实的‘孔洞’，

上触摸了它……但它……感觉到了我……它……它也‘摸’了回来……”李哲看到最后一句，

手一抖，手稿掉在了地上。“它也摸了回来……”这句话像一枚淬毒的钢针，

狠狠刺入他的大脑。他想起了昨晚，那摊攀向他手指的黑色液体。一个冰冷的东西，

突然从背后搭在了他的肩膀上。李哲的尖叫被死死地卡在喉咙里，

他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冻结了。他能感觉到，那不是一只手。那东西的触感……冰冷、坚硬，

而且……不符合任何他所知的生物结构。他僵硬地、一寸一寸地转过头。站在他身后的，

是疗养院里那个被称为“钟摆人”的病人。那是个五十多岁的男人，

入院记录上写着他是个钟表匠，因为总说能听到“时间里的回声”而被送了进来。

他从不说话，每天唯一的活动，就是从走廊的一头，走到另一头，再走回来，

身体像钟摆一样，以一种精准到毫秒的节奏左右摇晃。此刻，他就站在李哲的身后，

身体依然在小幅度地、有节奏地摇晃着。搭在他肩膀上的，是“钟摆人”的手。但那只手，

已经完全变成了老式黄铜钟表的内部结构。一根根齿轮、发条、指针，

以一种极其精密又无比恐怖的方式，取代了血肉和骨骼，组成了一只金属的手掌。

那些细小的齿轮还在微微转动，发出几乎听不见的“咔哒”声。

“钟摆人”面无表情地看着李哲，嘴巴缓缓张开。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是李哲的脑海里，

却凭空响起了一个古老、沙哑、仿佛由无数个齿轮摩擦而成的声音。

“……滴……答……墙……要……碎……了……”说完这句话，他那只金属化的手，

像融化的蜡一样，迅速变回了正常的人类手臂。他甚至没有多看李哲一眼，就转身，

迈着他那永恒不变的钟摆步伐，走出了档案室，消失在黑暗的走廊里。李哲瘫倒在地，

浑身被冷汗浸透。他终于明白了。这家疗养院，根本就不是医院。这是一个……“收容所”。

收容的，不是疯子。而是那些不小心“瞥”到现实真相，被真相“污染”和“改造”了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