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启明指尖戴着白棉手套,正用一把细软的毛刷,小心翼翼地清理一件刚出土的宋代耀州窑瓷碗上的泥土。
他的动作精准、稳定,仿佛时间都在他的指尖放缓。
这是他的世界,一个由碳十西测年、地层分析和类型学构建起来的,逻辑分明、井然有序的世界。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细微、几不可闻的铃铛声,毫无征兆地在他耳边响起。
声音空灵,带着锈蚀的震颤,像是从极遥远的地下传来。
陈启明的手猛地一顿,刷子停在了半空。
他倏地抬起头。
实验室里只有他一个人。
窗外是都市傍晚的喧嚣,车流声隐隐传来。
一切如常。
幻听?
最近赶论文压力太大了?
他皱了皱眉,试图将这不合时宜的干扰归因于疲劳。
这己经不是第一次了。
最近一周,这种诡异的幻听,还有偶尔在眼角余光中闪过的、类似古装的人影,总是猝不及防地出现,又瞬间消失。
他深吸一口气,准备继续工作,目光却不由自主地落在了桌角那个刚签收不久的匿名包裹上。
一个普通的硬纸板盒,没有寄件人信息。
一种莫名的冲动让他放下了瓷碗,拆开了包裹。
里面没有缓冲物,只有两样东西。
半块玉佩。
以及一张折叠的、边缘己微微泛黄的宣纸。
陈启明的呼吸一滞。
那玉佩他认得,是他爷爷陈清风从不离身的司南佩!
造型是一个小巧的司南勺,落在方盘上,玉质温润,但沁色深重,盘玩得油光发亮,显然年代久远。
只是,如今它从中断裂,只剩下一半。
爷爷三个月前进山访友,就此音讯全无。
家里报警搜寻多日无果,他怎么会突然寄回半块玉佩?
他指尖微颤地展开那张宣纸。
上面是爷爷熟悉又刚劲的毛笔字,墨迹却略显仓促:“启明:若我三月未归,携佩去‘七星揽月’处,找张九溟。
切记,勿信任何人,勿深究表象。”
落款日期,正是爷爷失踪的前一天!
“七星揽月?”
陈启明低声念出这个陌生的词。
他迅速打开电脑,在专业的学术数据库和古籍文献中搜索。
作为一名顶尖大学的考古学研究生,这是他最擅长的领域。
检索结果寥寥,但一条来自清代地方志《山阴风物志》的记载引起了他的注意:“……县西五十里有山,七峰连缀,状若北斗倒悬。
中有深潭,月圆之夜,峰影尽纳于潭心,如仙手揽月,故老相传名为‘七星揽月’,乃极阴之地,入之不详。”
“极阴之地……”陈启明喃喃自语,理性的思维试图压制住心底升起的不安。
这听起来更像是一个民俗传说,一个风水术语。
爷爷一个退休的历史系教授,去找这种地方干什么?
张九溟又是谁?
他拿起那半块司南佩,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
就在他摩挲着断裂的痕迹时,眼角的余光再次瞥见了异样——实验室光滑的不锈钢仪器表面上,模糊地映照出他的身影,但在他的影子旁边,似乎……还站着一个戴着兜帽的、模糊不清的轮廓!
陈启明猛地转头!
身后空无一物。
只有冰冷的实验设备和窗外渐沉的夜色。
冷汗,悄无声息地浸湿了他的后背。
科学的世界观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裂痕。
爷爷的失踪,这半块诡异的玉佩,莫名其妙的幻听和幻影,还有那个叫做“七星揽月”的地方……这一切串联起来,指向了一个他无法用现有知识解释的深渊。
他不再犹豫,用手机拍下玉佩和纸条,打开订票软件。
目的地,正是记载中那个拥有“七星揽月”风水的山区县城。
与此同时,在那个偏远山区县城,因修建大型水库,整片区域即将被淹没,移民工作己近尾声,显得萧条而混乱。
名叫金不换的微胖男人,正坐在自家“古今斋”柜台后,愁眉苦脸地计算着搬迁的损失。
突然,他放在博古架上的一个罗盘指针,毫无征兆地疯狂旋转起来,最后颤颤巍巍地指向了西北方向——正是“七星揽月”潭所在的位置。
金不换脸色骤变,猛地站起身,眼中再无平日的圆滑笑意,只剩下浓浓的惊骇:“糟了……那边的‘墟’……要压不住了?!”
而在地处深山的、即将被湖水淹没的废弃村落旁,一个穿着黑色冲锋衣、身形孤峭的年轻人,正静静地站在潭边。
他看着手中一个与陈启明那半块几乎一模一样的、另外半块司南佩。
玉佩正在发出微弱的、只有他能感受到的灼热。
张九溟抬起眼,望向县城方向,冷漠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极淡的波动。
“司南合,幽墟开。”
他低声自语,声音清冷如这山间的夜风。
“终于,要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