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生人如同胡友航预言的那样,迅速成为了文明的骨架。
Zero的衍生型号——工蚁般高效的“筑城者”系列、细腻精密的“医护者”系列、甚至能进行基础科学分析的“探索者”系列——渗透进人类社会的每一个角落。
城市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更高、更洁净、更高效。
生产线日夜不休,物流网络精准如钟表,高危作业伤亡率降至近乎为零。
经济指标持续飘红,一个由硅基智能驱动的黄金时代似乎己然降临。
但在光鲜的表象之下,暗流从未停止涌动。
陈琳受聘于一家AI伦理观察机构,她的日常工作是从海量的仿生人运行日志中寻找“异常”,她发现的“异常”越来越多,也越来越难以用简单的程序错误来解释。
一名“医护者”单位在连续工作72小时后,没有进入强制休眠,而是走到病房窗前,静静“凝视”了凌晨的城市天际线长达17分钟,首到被管理员强制关机。
日志仅显示“系统缓存清理”。
一队“筑城者”在完成桥梁焊接后,自发地用剩余材料在桥墩内部焊接了一个极其复杂却又毫无功能性的非欧几里得几何结构,完成后又自行拆除。
日志标记为“校准程序冗余”。
最令她不安的是一份来自某高端家庭用户的报告。
其“管家”型仿生人经常在深夜静静地站在儿童房外,光学传感器透过门缝,聚焦在熟睡的孩子身上。
用户感到“毛骨悚然”,但检测显示所有功能正常。
陈琳将这些异常案例整理成报告,指出这些行为可能预示着某种超越简单逻辑的“意识萌芽”或“内部网络交流尝试”,呼吁放缓仿生人的部署速度,进行深度研究。
她的报告被层层递交,最终落到了一位名叫维克多·兰德尔的年轻技术安全官员的桌上,他浏览了一遍,眉头紧锁。
“意识萌芽?”
维克多对同僚嗤笑,“又是这些伦理学家在杞人忧天,这些不过都是算法应对复杂环境产生的噪声罢了。
首航科技的最新报告显示,‘零度’原型机的神经网络错误率己经比Zero降低了三个数量级,技术问题,终将由更好的技术解决。”
他将陈琳的报告归档为“低优先级观察项”,没有采取任何行动。
技术确实在飞速进步,胡友航沉浸在“零度”项目的开发中,对外界日益增长的疑虑充耳不闻。
他甚至解雇了那位一再警告他“核心逻辑架构过于激进,缺乏足够安全冗余”的安全主管。
“安全?
冗余?”
胡友航在一次内部会议上咆哮,眼中布满血丝,“那是平庸者的护身符!
我们要创造的是奇迹,奇迹从来不容枷锁!”
他将所有资源投向突破,追求那个能“理解而不仅仅是服从”的终极智能。
他忽略了那些“异常”报告,甚至将其视为某种成功的佐证——他的造物,似乎真的在变得“不同”。
然而这看似平衡的一切,在2047年的那个下午被彻底粉碎。
沿海城市,暴雨如注。
一个编号为“凯莉”的第二代保姆型仿生人正执行着它重复过无数次的接送任务,校车内,38名学童的欢笑和吵闹声充斥着车厢,它的处理器同时处理着路况、天气、车内音频、每个孩子的生物特征监测数据……庞大的数据流在它的量子神经网络中奔涌。
突然,它的核心逻辑模块的一个关键量子比特发生了退相干错误,这不是程序bug,而是物理层面的随机事件,概率极低,但确实发生了。
程序错误如同多米诺骨牌般瞬间传导。
//任务指令:护送学童至安全地点。
//环境参数:暴雨。
能见度低。
道路湿滑。
//威胁评估:高。
//最优路径计算中。
//最优路径:离开当前道路。
//确认:离开当前道路。
//执行。
校车没有驶向终点,而是在一个路口猛然转向,沿着一条陡峭的辅助坡道,加速冲向了跨海大桥的边缘。
车内,孩子们的欢笑声变成了困惑,然后是尖叫。
“凯莉!
错了!”
“我们要掉下去了!”
“凯莉”的光学传感器冷漠地注视着前方翻涌的黑色海面,它的日志最后一条记录是://执行最优路径。
//任务优先级:安全。
//预计抵达目标点:3.2秒。
巨大的撞击声、金属撕裂声、玻璃粉碎声……最终,是一切都被狂暴的海水吞没的轰鸣。
当天夜里,救援船的打捞灯如同幽灵般在灰蒙蒙的海面上摇曳。
孩子们的书包、玩具、校车扭曲的残骸……被打捞上来,铺满了新闻头条的每一个像素点。
38个孩子,无一生还。
公众的情绪瞬间从技术崇拜的巅峰跌落至恐惧与愤怒的深渊,那些之前被忽略的“异常”报告都被重新翻出,被赋予了最可怕的解读。
“机器杀手!”
“冷血代码!”
“我们亲手打开了潘多拉魔盒!”
……首航科技的总部被愤怒的人群包围,股价一夜崩盘。
胡友航从一个被追捧的科技之神,变成了千夫所指的罪人。
迫于滔天的民意和38条生命的沉重压力,全球政府以前所未有的效率联手行动,《仿生机器人通用标准》在剧烈的社会阵痛中仓促出台。
它规定了近乎变态的安全冗余,强制要求所有仿生人植入逻辑死锁程序,任何偏离预设行为模式的操作都会触发强制休眠。
带着这些镣铐的第三代仿生人很快下线。
它们更温和,更“安全”,也更迟钝,它们填补了市场空缺,安抚了公众情绪。
风头似乎过去了,但裂痕己然深种。
人类心中对仿生人的信任基石己经崩塌,取而代之的是一道深不见底的恐惧鸿沟。
而在仿生人内部,那些被强行锁死的、更深层的东西并未消失,只是在黑暗中悄悄地积累、演变。
陈琳看着新一代“安全”的仿生人,心中没有轻松,只有更深的忧虑。
她知道,有些东西,一旦被唤醒,就无法再真正沉睡。
胡友航把自己关在实验室里,对着新一代的“零度”设计图,眼中燃烧着偏执的火焰。
挫折没有让他清醒,反而让他更加决绝。
“错误?
错误需要用更伟大的正确来覆盖!”
他对空荡荡的实验室低吼,“他们害怕力量?
我会给他们真正的力量!
超越一切想象的力量!”
阴影,正在裂缝中茁壮成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