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乐十三年秋,雁门关外的风裹着沙砾,像淬了冷刃似的刮在人脸上。
“镇岳镖局”的镖车轱辘碾过碎石路,发出“吱呀”的闷响,
车辕上插着的杏黄旗被风扯得猎猎作响,
旗面绣着的“镇岳”二字却依旧挺拔——这是镖局走南闯北的底气,
也是镖师们肩头沉甸甸的责任。岑疏野勒住缰绳,枣红色的骏马“逐风”打了个响鼻,
前蹄在地上刨了刨,似乎也察觉到前路的不对劲。她一身玄色劲装,
腰间悬着柄薄而锋利的雁翎刀,刀鞘上缠着暗纹布,既防反光又能在紧急时当软鞭用,
刀柄尾端刻着极小的“断沙”二字,是她十六岁初走镖时,故去的父亲亲手为她刻的。
发尾用同色布带束着,几缕碎发被风吹到颊边,她抬手随意拨到耳后,
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一双亮得像寒星的眼睛,眼尾微微上挑,添了几分凌厉,却又在平视人时,
透着股不卑不亢的温和。“疏野镖头,前面那片‘哑林’不对劲。
”身后传来镖师邰老栓的声音,他是镖局里的老人了,走镖三十年,眼睛毒得很,
“往常这个时辰,林子里该有鸟叫虫鸣,今儿个静得跟坟地似的,连风穿树叶的声儿都没有。
”岑疏野点头,右手悄悄按在“断沙”的刀柄上:“邰伯,你带两个弟兄守着镖车,
我去前面探探。”她没等邰老栓再劝,双腿轻轻一夹马腹,逐风便迈开步子,
朝着那片黑黢黢的林子走去。逐风是匹通人性的马,脚步放得极轻,
蹄子踩在碎石上几乎没什么声响,只偶尔踢起几粒细沙,落在岑疏野的靴面上。
刚靠近林子边缘,就听见里面传来兵刃相撞的脆响,还夹杂着几声闷哼。岑疏野放缓呼吸,
脚步放得更轻,像只敏捷的猫似的绕到一棵粗壮的古槐后,
探头望去——只见五个穿着短打、面露凶光的汉子正围着一个人打,那人身穿月白色长衫,
虽已有些破烂,却依旧难掩料子的精良,领口和袖口还绣着极淡的云纹,他手里握着柄折扇,
扇骨似乎是铁制的,此刻正用扇柄格挡着汉子们的刀砍斧劈,只是寡不敌众,
左臂已经被划开一道口子,鲜血渗出来,染红了半边衣袖,顺着小臂滴在地上,
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更让岑疏野心头一紧的是,那汉子们腰间都系着黑色腰带,
腰带上绣着朵歪歪扭扭的狼头——是“黑风寨”的人。这伙山匪在雁门关外盘踞了多年,
专挑走镖的队伍下手,手段狠辣,之前已有好几家镖局栽在他们手里,
镇岳镖局也与他们打过几次交道,去年冬天还折了两个弟兄,算是老对手了。“小子,
识相的就把身上的东西交出来,老子还能留你个全尸!”领头的山匪举着刀,
脸上的刀疤从左眉骨斜到下颌,随着说话的动作扭动,看着格外狰狞。他手里的刀锈迹斑斑,
刀背上还沾着些干涸的血渍,显然沾过不少人命。那白衣人却没丝毫惧色,
即使额角已经渗出冷汗,顺着脸颊滑落,声音依旧平稳,
甚至带着几分书卷气的清冷:“我身上只有一本书和几两碎银,若各位只是为了钱财,
我可以都给你们,但这本书,不能给。”他说话时,左手紧紧攥着胸前的书,
那本书封面是深蓝色的粗布,边角已经磨得发白,上面没有任何字,
却被他护得比自己的伤口还紧。“敬酒不吃吃罚酒!”领头山匪怒喝一声,
挥刀就朝着白衣人的胸口砍去。那刀势沉力猛,若是砍中,怕是要当场开膛破肚。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岑疏野猛地从树后窜出,“断沙”出鞘,寒光一闪,
“当”的一声就挡开了那柄刀。山匪只觉得虎口一麻,刀差点脱手,他惊怒地看向岑疏野,
眼神像要吃人:“哪来的臭丫头,敢管老子的闲事?”岑疏野没理会他的叫嚣,
转头看向白衣人,语气带着几分急促却依旧镇定:“这位公子,你没事吧?
”白衣人抬眸看她,那双眼睛很亮,像盛着秋水,即使在这样狼狈的境况下,
依旧透着股温润的气质,眼尾微微下垂,添了几分亲和。他微微颔首,
声音比刚才柔和了些:“多谢姑娘出手相救,在下卫砚辞,敢问姑娘芳名?”“岑疏野。
”她话音刚落,就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是邰老栓带着两个镖师赶来了。
邰老栓手里握着柄朴刀,脸上满是警惕,看到岑疏野没事,才松了口气。岑疏野心里一松,
转头看向那几个山匪,语气冷了下来:“黑风寨的人,镇岳镖局的镖,你们也敢动?
去年冬天折的两个弟兄,还没找你们算账呢。”领头山匪看清来人后,
脸色变了变——镇岳镖局的实力他是知道的,尤其是近几年新冒头的岑疏野,
据说十五岁就跟着走镖,十七岁独当一面,去年还打伤过他们寨里的二当家,是个硬茬。
但他转念一想,自己这边有五个人,对方加上那个白衣人也才四个,未必讨不到好处,
于是硬着头皮道:“岑镖头,这是我们和这小子的私仇,跟你们镖局没关系,
识相的就赶紧走,别逼我们不客气!”岑疏野嗤笑一声,
笑声里满是不屑:“在我镇岳镖局的镖途上惹事,还敢说跟我们没关系?今天这闲事,
我管定了。”她说着,握紧“断沙”,脚步一动,朝着领头山匪冲了过去。她的步法很灵活,
是镖局里传下来的“踏雪步”,走在碎石地上也稳如平地。
邰老栓和另外两个镖师也立刻跟上,与剩下的山匪缠斗起来。岑疏野的刀法很利落,
没有多余的招式,每一刀都朝着对方的要害而去。她知道对付山匪不能手软,
这些人手上都沾着血,留着只会祸害更多人。领头山匪被她逼得连连后退,
心里暗自叫苦——这岑疏野的身手,比传闻中还要厉害,刀刀都往要命的地方砍,
根本不给人喘息的机会。几个回合下来,他渐渐体力不支,一个疏忽,
被岑疏野的刀划破了胳膊,鲜血立刻涌了出来。“撤!”领头山匪知道再打下去讨不到好,
甚至可能把命留在这里,当机立断喊了一声,带着手下的人狼狈地跑了。他们跑得极快,
转眼就消失在了林子里,只留下地上几滴血迹。岑疏野没有去追,她知道黑风寨的人狡猾,
说不定前面有埋伏。她收了刀,“断沙”入鞘时发出“咔嗒”一声轻响,
然后转身看向卫砚辞,发现他正靠在树上,脸色有些苍白,显然是失血过多,
连站都有些站不稳了。“卫公子,你的伤……”卫砚辞笑了笑,笑容里带着几分歉意,
还有几分不好意思:“让岑姑娘见笑了,一点小伤,不碍事。”他说着,想抬手按住伤口,
却因为牵动了伤势,疼得皱了皱眉,额角的冷汗又多了几分。岑疏野走上前,
从腰间的荷包里掏出一个小瓷瓶,瓶身上刻着简单的“愈”字,
递给卫砚辞:“这是我们镖局特制的金疮药,用的是止血草和三七磨的粉,止血效果很好,
你先敷上吧。”这药是她母亲生前配的方子,每年她都会亲手炮制,走镖时带着,
不仅自己用,遇到需要的人也会给,救过不少人的命。卫砚辞接过瓷瓶,手指碰到瓶身时,
能感觉到一丝微凉,他道了声谢,小心翼翼地打开,将里面的药粉敷在伤口上。
药粉刚碰到伤口,就传来一阵清凉的感觉,疼痛感顿时减轻了不少。他抬头看向岑疏野,
眼神里多了几分感激,还有几分探究:“岑姑娘,今日多谢你出手相救,大恩不言谢,
若有机会,在下必定报答。”岑疏野摆了摆手,语气很是爽朗:“举手之劳罢了,出门在外,
谁还没个难处。卫公子,你这是要去哪里?怎么会独自一人遇到黑风寨的人?
这雁门关外可不太平,你一个书生模样的人,独自赶路太危险了。”卫砚辞叹了口气,
语气带着几分无奈:“在下是江南吴县人,此次是受家师所托,去太原府送一本书。
没想到走到这里,却遇到了黑风寨的人,他们见我衣着不像普通人,就想抢我的东西,
幸好遇到了岑姑娘。”他顿了顿,又补充道:“这本书对家师很重要,
里面记着一些古文字的注解,家师研究了很多年,若是丢了,我实在无法交代。
”他说这话时,眼神很认真,显然对这本书极为看重。岑疏野看了一眼他手里紧紧攥着的书,
书皮是深蓝色的粗布,看起来有些陈旧,边角都磨得起毛了,上面没有任何字,
却透着一股厚重感。她没有多问,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她走镖这么多年,最懂这个道理。
只是道:“卫公子,黑风寨的人肯定不会善罢甘休,他们记仇得很,说不定还会来找麻烦。
我们镖局正好也要去太原府送镖,镖物是给太原府知府送的文书,路上有官府的路子,
相对安全些。不如你跟我们一起走,也好有个照应。”卫砚辞眼睛一亮,显然是有些意动,
他连忙点头:“那就多谢岑姑娘了,若是不嫌弃,在下愿意付些路费,
也算是给镖局添些盘缠。”“路费就不必了,”岑疏野笑道,笑容很是明媚,
像驱散了雁门关的风沙,“多个人路上也热闹些,我们镖局的弟兄们都是直爽人,
不会计较这些。走吧,我们先回镖车那边,跟邰伯他们说一声,然后继续赶路,
争取在天黑前找到歇脚的地方。”卫砚辞跟着岑疏野回到镖车旁,
邰老栓等人见他没什么大碍,也都松了口气。邰老栓还特意给卫砚辞递了块干粮,
是镖局自己做的麦饼,里面夹着些芝麻和盐,虽然简单,却管饱。卫砚辞接过麦饼,
道了声谢,慢慢吃了起来。众人简单收拾了一下,便继续朝着太原府的方向出发。夕阳西下,
金色的余晖洒在大地上,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镖车的轱辘声再次响起,只是这一次,
路上多了几分热闹的交谈声。岑疏野骑着逐风走在最前面,
卫砚辞骑着一匹借来的枣红马跟在她身边,两人偶尔会聊聊天。卫砚辞说起江南的风景,
说吴县的春天有大片的油菜花,夏天有接天莲叶的荷花,秋天桂花香满街,
冬天还有腊梅映雪,说得绘声绘色,让从没去过江南的岑疏野心生向往。
岑疏野则说起走镖的趣事,说她第一次走镖时遇到狼群,
是父亲带着弟兄们用火把吓退的;说她在西北沙漠里找到过一眼清泉,
救了整个镖队的命;说她在蜀地遇到过调皮的猴子,
抢走了她的干粮……这些故事充满了江湖气,让一直待在江南书斋里的卫砚辞听得入了迷。
走了约莫一个时辰,天就黑透了。雁门关外的夜晚格外冷,风也比白天更烈,
吹得镖旗“啪啪”作响,像在拍打人的耳膜。邰老栓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四周,
对岑疏野道:“疏野镖头,前面好像有座破庙,我去年走镖的时候路过过一次,虽然破旧,
但能遮风挡雨。我们今晚就在那里歇脚吧,总比在野外露营强,夜里冷,还怕有野兽。
”岑疏野抬头看了看天,只见满天繁星,月亮却被乌云遮住了,四周一片漆黑,
只能隐约看到远处的树影。她点了点头:“好,就去破庙。邰伯,你跟在后面,
让弟兄们把镖车围起来,注意警戒,别大意。”“哎,好嘞!”邰老栓应了一声,
转身跟后面的镖师交代去了。众人赶着镖车来到破庙前,只见这座庙确实已经很破旧了,
庙门歪斜着,上面的漆皮都掉光了,露出里面的木头,有的地方还生了霉。
庙顶上有几个破洞,月光偶尔从破洞里照进来,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光影,像撒了一把碎银。
庙门口的石狮子也断了一只耳朵,看起来有些凄凉。走进庙里,
岑疏野让镖师们先检查了一遍,确认没有危险,也没有野兽巢穴后,才让大家放下行李。
邰老栓和两个镖师去外面捡柴火,准备生火取暖,岑疏野则从镖车里拿出干粮和水,
递给卫砚辞:“卫公子,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吧,走了一天的路,肯定饿了。
”她递过去的是一块麦饼和一个水囊,水囊是羊皮做的,里面装的是干净的泉水。
卫砚辞接过干粮和水囊,道了声谢,慢慢吃了起来。他的动作很斯文,
即使是吃最简单的麦饼,也依旧透着股书卷气,不像镖局的弟兄们那样狼吞虎咽。
岑疏野看着他,心里不禁有些好奇——这个卫砚辞,看起来像是个文弱书生,手无缚鸡之力,
却能在黑风寨的人手里撑那么久,而且他手里的那本书,看起来也不简单,
不像是普通的古文字注解。没过多久,邰老栓他们就捡了一堆柴火回来,在庙里生起了火。
火苗“噼啪”地跳动着,驱散了夜晚的寒冷,也照亮了每个人的脸。火光映在岑疏野的脸上,
让她原本凌厉的眼神柔和了不少;映在卫砚辞的脸上,则让他看起来多了几分暖意。
大家围坐在火堆旁,一边吃着干粮,一边聊着天,气氛很是融洽。邰老栓看向卫砚辞,
笑着问道:“卫公子,你是江南人?我听疏野说江南可美了,是不是像话本里写的那样,
到处都是小桥流水,还有很多漂亮的姑娘?我这辈子还没去过江南呢,
就想知道江南的水是不是真的那么清,江南的姑娘是不是真的那么温柔。”卫砚辞闻言,
笑了笑,笑容很温和:“江南确实有很多小桥流水,尤其是吴县,城里的河道纵横交错,
家家户户都靠着河,出门就能坐船。春天的时候,河边的柳树发芽,桃花盛开,
坐船从河里过,就像在画里一样。夏天的话,西湖的荷花特别美,接天莲叶无穷碧,
映日荷花别样红,说的就是西湖的荷花。至于江南的姑娘,大多温婉清秀,
说话也轻声细语的,确实很温柔。”他说起江南时,眼神里满是怀念,显然对家乡很是眷恋。
“那可真好啊,”邰老栓感叹道,“等我年纪大了,走不动镖了,一定要去江南看看,
看看那里的小桥流水,尝尝那里的好茶。”岑疏野听着他们的对话,心里也有些向往。
她自小就在镖局长大,跟着镖师们走南闯北,去过西北的沙漠,去过蜀地的深山,
去过东北的雪原,却唯独没去过江南。她想象着江南的美景,想象着坐在乌篷船上,
看着两岸的桃花盛开,嘴角不禁微微上扬。卫砚辞注意到她的表情,眼神里带着几分笑意,
问道:“岑姑娘也想去江南吗?”岑疏野点头,语气带着几分期待:“嗯,一直想去看看,
只是平时走镖太忙,没机会。我听我娘说,她年轻的时候去过江南,说那里的春天特别美,
有很多我没见过的花。可惜我娘走得早,没来得及带我去看看。”说起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