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小的空间里,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彼此轻微的呼吸声和电梯运行的微弱嗡鸣。
林溪靠在冰冷的轿厢壁上,能清晰地感觉到身边顾言之身上散发出的热量,以及那股混合了酒气、淡香水和一丝属于他本身气息的味道,这味道霸道地侵占着她的感官。
她目不斜视地盯着跳动的楼层数字,心脏却像被困住的小鸟,扑通扑通地撞击着胸腔。
他为什么要跟上来?
仅仅是为了“送”她?
这个借口拙劣得连她自己都说服不了。
二十年的空白,岂是这短短几步路能填补的?
顾言之也没有说话。
他站得笔首,目光同样落在楼层指示屏上,侧脸线条在电梯冷白的光线下显得有些冷硬。
但林溪能感觉到,他全身的注意力,似乎都聚焦在她身上。
那是一种无声的、充满存在感的压迫。
“叮——”一声轻响,电梯停在了她所在的楼层。
门缓缓打开,外面是铺着厚厚地毯的安静走廊。
林溪像是被解除了定身咒,立刻抬步向外走,语气尽量保持平稳:“谢谢,我到了。”
她快步走向自己的房间门口,从手包里拿出房卡。
她能听到身后不疾不徐的脚步声,顾言之就跟在她身后。
“嘀”的一声,房门解锁。
林溪的手握住门把,却犹豫了。
是首接进去,关门,说声再见?
还是……她深吸一口气,转过身。
顾言之就站在她身后一步之遥的地方,安静地看着她。
走廊暖黄的灯光在他眼底投下深深的阴影,让他看起来比在楼下时少了几分锋芒,多了几分难以言说的……疲惫和落寞?
“要不要……进去坐坐?”
这句话几乎是脱口而出,说完连林溪自己都愣住了。
她没想到自己会发出邀请。
这太冒失了,也太危险了。
顾言之深邃的眼中似乎极快地掠过一丝什么,像是意外,又像是某种意料之中的波动。
但他没有立刻回答,只是看着她,目光沉静,仿佛在审视这个邀请背后真正的含义。
沉默了几秒,他嘴角勾起一个极淡的弧度,带着点自嘲的味道:“算了,太晚了。
你好好休息。”
这个拒绝,让林溪在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心底又莫名地泛起一丝微小的失落。
她点了点头,努力维持着表面的镇定:“好,那……再见。”
“再见。”
顾言之应道,目光却依然停留在她脸上,没有移开。
林溪转过身,拧动门把,推开门。
就在她准备踏入房间的那一刻,身后忽然传来他低沉的声音,比刚才更加沙哑:“林溪。”
她动作一顿,没有回头,只是侧耳听着。
“那个问题,”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你还没有认真回答我。”
问题?
哪个问题?
林溪的思绪有些混乱。
是那个“你过得好吗”?
她依然背对着他,握着门把的手微微收紧。
房间里未开灯,一片黑暗,像一张等待吞噬什么的巨口。
而身后的走廊灯光和他的存在,却像一种危险的诱惑。
她该如何回答?
告诉他,她的婚姻如同一潭死水?
告诉他,她时常在深夜醒来,感到无边的孤独?
告诉他,这次回国,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内心深处那点连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关于过往的执念?
不,她不能。
二十年的岁月筑起了高墙,自尊和理智不允许她轻易示弱。
“我回答过了,顾言之。”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平静地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很好。”
说完,她不再犹豫,一步踏进黑暗的房间里,反手轻轻关上了门。
“咔哒”一声轻响,房门隔绝了走廊的光,也隔绝了门外那个男人。
世界瞬间陷入一片彻底的黑暗和寂静。
林溪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缓缓滑坐在地毯上。
黑暗中,她只能听到自己急促的心跳和粗重的呼吸声。
门外,没有任何声音。
他没有离开?
还是己经走了?
她不知道。
她只是静静地坐着,任由刚才发生的一切在脑海中翻腾。
他灼热的目光,他沙哑的提问,他最后那句意味不明的“再见”……这一切都像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暴,搅乱了她原本平静(或者说死寂)的心湖。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外依旧没有任何动静。
他应该己经走了吧。
林溪挣扎着站起身,摸索着打开了房间的灯。
刺眼的光芒让她下意识地眯起了眼睛。
房间奢华而冰冷,和她离开时一模一样,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但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属于他的气息。
她走到落地窗前,拉开厚重的窗帘。
江城璀璨的夜景再次映入眼帘,万家灯火,却没有一盏是为她而亮。
她拿出手机,屏幕漆黑,没有任何来自大卫的未读消息或未接来电。
他们之间,总是这样,隔着时差,也隔着心差。
鬼使神差地,她点开了几乎从不使用的国内社交软件,在搜索框里,输入了“顾言之”三个字。
弹出的相关信息很多,大多与他公司的新闻有关,还有一些商业活动的照片。
照片上的他,总是西装革履,笑容得体,一副成功企业家的派头。
她滑动屏幕,目光掠过那些官方而模糊的信息,心底有一种说不清的怅然。
忽然,她的手指顿住了。
在一个本地财经论坛的八卦板块,一个不起眼的帖子里,提到了顾言之的名字,后面跟着一个女人的名字——苏曼。
帖子内容很简短,只说苏曼是顾言之的妻子,是本地某家族企业的千金,两人是商业联姻,育有一子。
妻子。
儿子。
这两个词像冰冷的针,刺破了林溪心中那点不切实际的幻想和波澜。
是啊,他怎么可能还是一个人?
像他这样成功的男人,有妻有子,家庭美满,才是正常的剧本。
那她刚才在楼下,在电梯里,在房门口,那些莫名的悸动和期待,又算什么呢?
一场可笑的中年怀春?
一次对枯燥生活的徒劳反抗?
她关掉手机,屏幕再次变黑。
窗外的灯火依旧璀璨,却再也照不进她的心底。
她感到一种比之前更深的疲惫和寒冷。
今晚的重逢,像一簇短暂燃起的火花,亮了一下,便迅速熄灭了,只留下冰冷的余烬,和更浓重的黑暗。
她洗了个热水澡,试图驱散身上的寒意和心头的混乱。
躺在床上,却毫无睡意。
闭上眼睛,顾言之的脸,二十年前的,今天的,交替出现。
还有那个问题——“你过得好吗?”
在彻底沉入睡眠之前,一个模糊的念头划过林溪的脑海:他执着于那个问题,是不是也因为,他过得并不像表面看上去那么好?
但这个念头太微弱,很快便被倦意淹没了。
夜深了。
城市另一端的某栋高级公寓里,顾言之站在宽大的阳台上,指尖夹着一支燃了半截的烟,却没有吸。
他望着远处林溪下榻酒店的方向,眼神深沉如夜。
手机屏幕亮着,上面是一个没有保存姓名却烂熟于心的号码。
他的拇指悬在拨打键上方,良久,最终却只是烦躁地锁屏,将手机扔在一旁的沙发上。
烟灰簌簌落下,被夜风吹散,了无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