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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真正的暴雨。雨点像狂怒的拳头,密集地砸在急诊室的玻璃窗上,

发出持续的、令人心惊肉跳的轰鸣,淹没了走廊里所有的嘈杂,

只留下一种被隔绝在水幕牢笼内的窒息感。灯光惨白,毫无温度地切割着湿漉漉的空气,

每一次吸气都仿佛带着沉甸甸的水汽,冰冷地坠入肺腑。“让开!快让开!

” 尖锐的嘶喊穿透雨幕的喧嚣,像一把生锈的锯子骤然拉过紧绷的神经末梢。

急诊室厚重的大门被猛地撞开,冰冷的湿气和浓烈的血腥味如同潮水般汹涌灌入。

护工们推着一张轮床,如同冲锋的战车,在光滑的地砖上碾过刺耳的声响。轮床上,

小小的身体蜷缩着,被染成暗红的白布紧紧包裹着,像一朵被粗暴蹂躏的残花。

那刺目的颜色还在不断扩大、蔓延,不断滴落,在身后拖曳开一道惊心动魄的血痕。

几乎是同一瞬间,肖苒已经疾步冲到了轮床旁边。她的白色工作服下摆在急促的行动中翻飞,

动作快得只剩下残影。职业的本能,那种刻入骨髓的、对生命流逝的极度敏感,驱使着她。

她伸出手,沾血的指尖毫不犹豫地探向白布边缘,想要立刻揭开查看伤势。碎发垂落,

挡住了她的视线。她下意识地抬手,想要拨开那缕碍事的头发。就在这个微小的动作间,

她的目光穿透了湿漉漉的发丝间隙,精准地落在了轮床上那张被血迹和污渍半遮蔽的小脸上。

时间,凝固了。

急诊室里鼎沸的人声、急救车的尖锐鸣笛、护士急促呼叫的广播……所有声音骤然被抽离,

瞬间退潮消失得无影无踪。世界陷入了一片冰冷的死寂真空。三年。

整整一千多个日夜的挣扎煎熬,无数个被噩梦惊醒、冷汗浸透枕巾的凌晨,

所有那些靠止痛药和强撑的职业意志勉强缝合起来的碎片,在这一刻,

猝不及防地被一只无形的手粗暴地撕开,露出了底下依旧鲜血淋漓、从未真正愈合的伤口。

那张脸!那张脸……惨白的灯光下,那张稚嫩的脸庞被血污涂抹得模糊不清,

却像一枚烧红的烙印,带着毁灭性的力量,狠狠烫进了肖苒记忆中最黑暗的那片焦土。

她伸出的手,就那么僵在了冰冷的空气中,距离那块浸满鲜血的白布只有毫厘。

五指微微蜷曲,如同濒死的鸟爪,剧烈地颤抖起来。指尖沾染的温热血液,

此刻却透着地狱般的刺骨寒意,沿着神经一路向上蔓延,瞬间冻结了她全身的血液。是她!

三年了,这张脸如同附骨之疽,在她每一次凝视镜中自己右眼角那道深刻伤痕时,

都会清晰地浮现出来。那不再只是一个病人的女儿,而是她命运残酷转折点的标识符,

是她所有荣耀被剥夺、尊严被践踏的鲜活见证。一股剧烈的眩晕猛地攫住了她。

急诊室刺眼的灯光在眼前旋转、扭曲、炸裂成漫天飞舞的玻璃碎片。她脚下踉跄了一下,

仿佛瞬间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肖医生!”旁边有人惊呼,及时伸手扶住了她发软的身体。

肖苒猛地一甩头,指甲深深掐进自己的掌心。尖锐的疼痛像一针强效的清醒剂,

刺破了那瞬间笼罩的黑暗。不行!这里是急诊室!轮床上的是一个命悬一线的重伤员!

她是肖苒,肝胆外科的肖苒主任医师!她深吸一口气,

那冰冷的、混杂着消毒水和血腥的空气像无数细小的冰针扎进肺里,

强行压下了胸腔里翻江倒海的剧痛和滔天的恨意。她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时,

眼底只剩下一片近乎冷酷的、属于医生的绝对专注。“立刻送抢救室!通知手术室做准备!

建立两条静脉通道,加压输血!血氧监护!” 一连串指令从她口中吐出,清晰、冰冷,

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瞬间压下了急诊室里的混乱恐慌。她甚至没有再看那张脸一眼,

仿佛刚才的失态从未发生。“肖主任!” 住院医小李的声音带着喘息,

他刚从轮床那边挤过来,手里拿着刚撕下来的病人信息标签纸,“初步信息!周小雨,女,

14岁!疑似高空坠落!头部外伤,意识丧失!血压60/40,心率140!

腹腔穿刺抽出不凝血!腹膜炎体征明显!B超显示肝脏碎裂严重,腹腔内大量积液!

怀疑肝脏严重破裂!失血性休克!”“周小雨……” 肖苒接过标签纸,

指尖无意识地碾过那个名字。纸张粗糙的质感摩擦着皮肤,

心底某个角落却像被细密的针反复刺扎。三个字,如同三枚冰冷的钥匙,

轻易地打开了记忆深处那扇尘封已久、布满锈迹和血腥的门。另一个名字,带着同样的姓氏,

呼之欲出。就在这时,急诊室的玻璃门再次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撞开。“雨儿!我的雨儿在哪?

!” 一个男人嘶哑绝望的吼声如同受伤野兽的哀嚎,瞬间撕裂了抢救室刚建立起来的秩序。

他浑身湿透,雨水顺着头发和脸颊疯狂流淌,昂贵的西装外套沾满了泥浆,紧紧贴在身上。

他跌跌撞撞地冲进来,布满血丝的双眼疯狂地四处搜寻,

最后死死锁定在正被快速推向手术专用通道的轮床上。那张脸!尽管沾满泥水和雨水,

尽管因极度的恐惧和焦急而扭曲变形,但肖苒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

那个在三年前那个同样充斥着消毒水和绝望味道的夜晚,用最暴戾的方式,

将她的世界连同她眼角膜一起砸得粉碎的男人!周振邦!那个曾经揪着她的衣领,

唾骂她是“只认钱的废物”、“杀人凶手”,将她的眼镜狠狠掼在地上,

碎裂的镜片如同毒蛇的獠牙刺穿她右眼的男人!那个毁了她握手术刀的黄金右手神经,

让她差点彻底告别手术台的男人!血液轰的一声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

肖苒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僵硬得像一块铁板。复仇的毒液在血管里奔腾咆哮,

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堤坝。她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右眼角那道早已愈合的旧伤疤,

在神经深处传来一阵阵尖锐的、幻肢般的剧痛。“肖主任!肝源联络上了!

正在从邻市机场转运!预计抵达时间……一小时十分钟!” 护士长举着电话,

声音因为激动而颤抖,带着难以置信的庆幸,“是匹配的供体!”肝源!一个小时十分钟!

这句话像一道闪电,劈开了肖苒脑中翻腾的黑暗恨意。她猛地看向轮床上气息奄奄的周小雨。

那张苍白的小脸此刻在肖苒眼中,叠加上了三年前另一个绝望女人的面孔——周振邦的母亲。

同样是肝衰竭,同样是命悬一线,同样是这个姓周的男人带来的厄运!“推入三号手术室!

术前准备立刻开始!通知麻醉团队!准备自体血回输设备!” 肖苒的声音斩钉截铁,

强行压制着所有的情绪波澜。

她不再看那个如同疯魔般想要扑向轮床却被保安死死拦住的周振邦,目光锐利如刀,

扫视着周围,“所有无关人员立刻离开!准备手术!”轮床在医护人员和保安的合力下,

快速而平稳地消失在通向手术室的通道深处。周振邦被两个强壮的保安拦腰抱住,

他仍在疯狂地扭动、嘶吼,绝望的眼神死死钉在那个方向,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呜咽。

肖苒转身,决绝地走向手术通道。高跟鞋踩在冰冷光滑的瓷砖地面上,声音清脆而冰冷,

每一步都像是在踏碎过往的尸骸。“医生!大夫!求求你!求求你们救救她!

我就这一个女儿!救救她啊!” 周振邦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哀鸣,

穿透了保安的阻拦和雨声的喧嚣。他不知从哪里爆发出一股惊人的力量,

猛地挣脱了一只手臂的钳制,身体向前扑倒在地上。“扑通!”一声沉闷的巨响。

肖苒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停下了。她没有回头,但背部挺得笔直,

如同一杆绷紧到极限的标枪。“咚!咚!咚……”清晰得可怕的撞击声从身后传来。

那是额头重重磕在冰冷坚硬瓷砖地面的声音。沉闷,决绝,一下,又一下,

伴随着男人崩溃的哭嚎:“是我错了!我有罪!当年是我***!是我瞎了眼!

你怎么罚我都行!把我的命拿去!求求你……救救她!她才十四岁啊!她什么都不知道!

都是我的错!我的报应!求求你……救救她……”那声音如同一把钝刀,

缓慢而沉重地切割着肖苒钢铁般冰冷的外壳。她依旧没有回头。只是垂在身侧的手,

在纯白工作服宽大的袖口掩盖下,无法控制地痉挛着,指关节捏得惨白,

指甲深陷进掌心的软肉里,几乎要刺出血来。牙关死死咬住,

口腔里迅速弥漫开一股铁锈般的腥甜。三年前的那一幕,

再次无比清晰地在她脑中炸开:同样的哀求,来自不同的家属,那时她还年轻,

心软是外科医生的大忌,她犹豫了,结果换来的不是理解,

而是周振邦狂暴的拳头和飞溅的玻璃碎片!那次惨痛的教训,

是用血泪铭刻的——医生的怜悯,绝不能混淆原则,更不能动摇生死存亡时刻的决断!

她猛地吸了一口气,那冰冷混杂着消毒水的空气像无数碎冰碴子呛入肺腑,带来尖锐的痛感,

却也让她眼底那片翻涌的黑暗暂时退却。周小雨的腹腔被打开后,

那触目惊心的碎裂肝脏影像,如同烙印般烫在她的眼前。十四岁!那个小小的脏器,

破碎得像被狠狠摔在地上的瓷器。一个小时十分钟?以她此刻急速恶化的状态,

每一秒流逝的都是死神逼近的脚步!等肝源?那简直是一场与概率进行的绝望堵伯!

赌注就是一条十四岁、尚未绽放的生命!“小李!” 肖苒的声音如同淬了冰,

带着一种近乎金属摩擦的冷硬质感,打破了身后那揪心的磕头声和哭嚎,

“立刻联系器官移植中心!确认供肝位置和预计抵达时间!精确到秒!

启动本院紧急供体交接预案!通知手术室,十分钟后,我主刀!”命令掷地有声。说完,

她再不犹豫,也再不回头看一眼那个卑微匍匐在地上的男人,迈开脚步,

决然地、甚至带着一丝仓促的逃离,

身影彻底消失在通往手术区那扇沉重的、隔绝生死的大门之后。

厚重的手术室门在身后无声地滑上,将外面的世界彻底隔绝,

连同那个男人绝望的哭号和额头撞击地面的闷响,一同关在了门外。门内,

是另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恒定的低温,明亮到刺眼、纤尘不染的无影灯,

空气里弥漫着浓重而冰冷的消毒液气味,仪器运行时发出的规律而单调的电子嗡鸣。

一切声音都被放大了,却又被一种绝对的秩序所统治着,只剩下金属器械偶尔碰撞的轻响,

以及麻醉师压低声音报着参数的平稳音调。这里是肖苒的领地,

是她用无数个日夜、汗水甚至鲜血重新夺回的堡垒。肖苒站在洗手池前,

冰冷的水流冲刷着她的手臂,一遍又一遍,机械而用力,皮肤被摩擦得微微发红。

水流声掩盖了指尖细微的颤抖。镜子里映出她的脸,被无菌帽和口罩遮挡了大半,

只留下一双眼睛。那是一双极其疲惫又极其锐利的眼睛,眼白因为缺乏睡眠而布满血丝,

但眼神深处那簇属于外科医生的、近乎冷酷的火焰,却燃烧得异常炽烈。

右眼角那道细长、浅淡却永远无法消除的疤痕,在无影灯的照射下,

隐隐透着一种冰冷的光泽。她闭上眼,深深吸了一口气,手术室里特有的冰凉气息沁入肺腑。

不能再想了。那个名字,那张脸,那个跪在地上磕头的男人……所有的一切,

都必须被驱逐出去。现在躺在手术台上的,只有一个身份:肝脏碎裂的14岁危重病人,

编号203,等待着她去拯救的生命。她强迫自己的大脑清空所有杂念,

布、可能的破裂点、修补方案、自体血回输的压力……每一个细节都必须在脑海中精确预演。

“肖主任,病人血压不稳!血氧还在掉!体温偏低!” 麻醉师的声音透过口罩传来,

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肖苒猛地睁开眼,眼底一片澄澈冰冷的寒潭:“加温毯开到最高!

加压输血!血管活性药物维持!准备自体血回收!” 她的指令清晰、快速,不容置疑。

走向手术台,脚下没有一丝犹豫。眼光扫过无菌布单覆盖下那小小的身躯,

落在旁边连着各种管线的监护屏幕上——那些跳跃的数字和曲线,才是此刻唯一的真实。

手术刀柄递到手中的瞬间,冰凉的金属触感让她指尖微微一颤。她立刻收拢手指,

用尽全力握紧。那熟悉的重量和弧度,是她灵魂的延伸,是她在这个世界安身立命的武器。

锋利的手术刀划开皮肤,动作稳定、精准。肌层、腹膜……逐层分离。当腹腔被完全打开,

暴露在无影灯下时,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手术室里响起几声极力压抑的抽气声。

碎裂。视野所及,只能用这个词来形容。周小雨小小的肝脏,

像一个被狂暴外力彻底摧毁的精致工艺品,布满了纵横交错的裂口,

深可见骨的伤口狰狞地翻卷着,大块的肝组织几乎失去了原来的形状,

与暗红色的血凝块和腹部的渗出液混合在一起,构成一幅触目惊心的景象。

破裂的血管仍在持续地渗出鲜血,如同决堤的溪流,汩汩地流淌着生命的力量。

腹腔内积存的血液,在强光照射下,反射出令人心悸的暗红色光泽。“自体血回收,全速!

” 肖苒的声音异常冷静,眼睛在无影灯的强光下锐利地扫视着那片狼藉的战场,

大脑飞速计算着:“左叶外侧段完全碎裂,失去功能。右叶膈面巨大裂伤,

深达肝门……门静脉右支分支破损……小李,吸引器!控制视野!准备阻断带!

”手术室内的时间流速似乎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扭曲了。肖苒的双手在血肉之间飞舞,

动作快得几乎留下残影。止血钳精准地夹闭破裂的血管,

像一道道闸门锁住了生命的流逝;可吸收线在破裂的肝组织间飞速穿梭、打结,

试图将那些致命的碎片强行缝合挽留;大量的温生理盐水被持续不断地灌注、吸出,

努力维持着视野的清晰,与不断涌出的鲜血进行着绝望的拉锯战。

汗水浸湿了肖苒的内层无菌衣,沿着鬓角滑落,流进眼睛里,带来一阵酸痛和模糊。

她只是迅速地偏了一下头,示意旁边的器械护士帮她擦汗。动作没有丝毫停滞。

监护仪上代表心率的那条曲线,如同一个疲惫不堪的攀登者,颤抖着在危险的边缘滑行。

血压的数字顽固地在低位徘徊,每一次下降都牵动着所有人的神经。麻醉师的声音不断响起,

每一次调整用药参数都小心翼翼,如履薄冰。“肖主任,阻断时间不能超过二十分钟!

”小李的声音急促地提醒道,他正奋力地用纱布垫压迫着一处深在的出血点,

声音里带着无法掩饰的焦虑,“部分碎裂组织已经无法保留了!必须切除!

” 失血的速度实在太快,远远超过了自体血回输补充的速度。肖苒抿紧嘴唇,

下颌线绷得像一块坚硬的岩石。她何尝不知?每一次拿起电刀,

切除那些坏死发暗、无法挽回的肝组织碎片,都像是在她心上剜肉。每一块被切除的组织,

都意味着这个小女孩未来肝脏功能的巨大损失。那些本该是鲜红、富有弹性的肝脏组织,

此刻在她精准的刀下变成一块块被抛弃的死物,落入弯盘,发出沉闷的轻响。每一个轻响,

都重重砸在她的心上。“加快自体血回输!血浆置换跟上!

” 肖苒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眼神却凝练如冰锥,死死钉在手术野上,

“尽可能保留有活力的组织!止血!首要目标是止血保命!” 她手上的动作更快了,

缝合、结扎、填塞压迫……仿佛在与死神进行一场分秒必争的肉搏。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如同沙漏中的细沙无情滑落。

手术室里只剩下器械的碰撞声、吸引器的嘶鸣、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

以及压抑到极致的呼吸声。紧张的气氛凝固得如同实质,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汗水浸湿了手术衣,贴在背上,冰冷粘腻。肖苒全神贯注,

每一个动作都凝聚着她几十年的经验和此刻燃烧到极限的意志。

她要将这破碎的肝脏尽可能地重建起来,为那珍贵的供肝赢得时间,

为这十四岁的生命筑起一道摇摇欲坠却必须屹立的堤坝。“肖主任!器官移植中心急电!

” 巡回护士的声音蓦地响起,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变形,穿透了手术室的凝重空气,

像一颗石子投入死水,“运送供肝的救护车……在机场高速出口附近遭遇严重追尾事故!

车辆损毁!转运箱……转运箱在剧烈撞击中受损!目前……目前无法立即评估内部器官状态!

他们正在紧急处理,但……预计抵达时间将严重延迟!具体时间……无法确定!”“什么?!

”手术室里,仿佛骤然被投入了绝对零度。瞬间的停滞,死一般的沉寂。

所有人的动作都僵住了,连监护仪那规律的滴答声似乎也被无形的恐惧扼住了喉咙。

肖苒正用一把精细的镊子,小心翼翼地处理着一处深在肝门的微小血管破口。

护士的话音落下,她夹着血管的镊子尖端,极其细微地、无法控制地颤抖了一下。

那微小的颤动,却足以让旁边一直紧密配合的助手小李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

肖苒没有抬头。她的目光依旧死死锁在眼前那片血肉模糊的视野里。但她的身体,

如同瞬间被寒冰冻结,僵硬得可怕。口罩上方露出的额头,青色的血管清晰地凸起、搏动。

一股冰冷的麻痹感从脊椎骨缝里猛地窜起,瞬间蔓延至四肢百骸,仿佛要将她的血液都冻僵。

高速追尾……转运箱受损……无法评估……延迟……无法确定……这几个词,

如同淬了剧毒的冰锥,一根接一根,狠狠地凿穿了她用全部意志力构筑起的坚硬外壳,

精准地刺入心底最黑暗也最脆弱的角落。

三年前……那个同样充斥着消毒水和绝望味道的夜晚……也是类似的消息!

也是关乎性命的器官!也是因为一场该死的意外延误!那时,她是主治医师,

面对的是周振邦的母亲,一个同样等待肝源救命的老人。消息传来时,她站在病房门口,

看着周振邦瞬间灰败下去的脸和眼中喷薄欲出的绝望火焰……她动了恻隐之心,

试图用一些未经最终确认的、可能性渺茫的备用方案去安抚他,希望能争取一点时间,

希望能出现奇迹……换来的,是那个男人狂暴的拳头和飞溅的眼镜碎片!

右眼角那道早已愈合的疤痕,此刻骤然爆发出一阵尖锐的、如同电流窜过的剧烈幻痛!

痛得她眼前猛地一黑!“肖主任!” 小李急促的声音带着惊恐,

将她从那个血腥的记忆漩涡边缘猛地拉回现实。肖苒倏地闭上眼,

狠狠地咬了一下自己的舌尖。剧痛和浓重的血腥味在口腔里弥漫开来,

强行驱散了眼前的黑暗和那几乎将她撕裂的回忆幻痛。不能!不能再犯同样的错误!

再也不能!她猛地睁开眼。眼底那片冰封的寒潭之下,是几乎要将灵魂都焚尽的烈焰。

那不是怒火,而是被逼到悬崖、退无可退的绝对清醒和决绝。“时间!

” 她的声音像是两块粗糙的砂轮狠狠摩擦出来的,嘶哑,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穿透力,

“我们还有多少时间?”麻醉师飞快地扫了一眼监护仪上一连串闪烁报警的参数,

声音异常沉重,每一个字都像秤砣坠入深渊:“血压持续下降,中心静脉压过低!

体温无法维持!凝血功能指标全线崩溃……肖主任,病人……病人可能撑不住十五分钟了!

”十五分钟!供肝遥遥无期,甚至生死未卜!手术台上这个小女孩的生命沙漏,

即将漏尽最后一粒沙!一股巨大的、令人窒息的绝望感如同黑色的潮水,

瞬间淹没了整个手术室。连那些坚强惯了的护士眼中,都涌上了无法抑制的水光。

小李拿着电刀的手,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

他看着那片无论如何努力也无法彻底止住渗血的破碎肝脏,一股无力感和悲愤涌上喉头。

难道……就这样结束了吗?所有的努力,所有的坚持,在这冰冷的现实面前,终究是徒劳?

看着这个十四岁的生命,在自己手下流逝?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绝望几乎要将所有人压垮的瞬间——肖苒的目光,

猛地落在了手术器械台上。那里,静静地躺着一把手术刀。崭新的,薄如柳叶,

锋利无匹的刀锋在无影灯下流转着冷冽而纯粹的寒光。那光芒,如同暗夜深渊中的一道闪电,

瞬间劈开了她脑中翻腾的绝望迷雾!一个念头,

一个疯狂到极点、却又带着玉石俱焚般决绝光芒的念头,

毫无征兆地、如同火山岩浆般喷涌而出,瞬间占据了她所有的思维!自体肝移植?!不,

是活体移植!是她自己的肝!她的肝是健康的!她的血型与周小雨完全匹配!

这个想法带着毁灭性的力量,瞬间席卷了她。她下意识地摸向自己右侧肋缘下的位置,

隔着层层的无菌手术衣,仿佛能感受到自己肝脏那强健而规律的搏动。

一个成年人的部分肝脏,足以支撑一个青春期女孩的生命!最关键的,是时间!她的肝,

就在这里!立刻就能取!立刻就能用!可是……代价呢?割下自己肝脏的一部分?

手术风险呢?日后不可预知的健康隐患呢?她还能再站上手术台吗?她耗费了整整三年,

经历了常人无法想象的复健和煎熬,才重新拿稳了这把手术刀!刚刚夺回的堡垒,

要亲手摧毁掉一部分基石吗?“肖主任!血氧饱和掉到75了!血压50/30!

” 麻醉师的声音陡然拔高,尖锐得刺破了凝固的空气,带着一种大厦将倾的疯狂预警。

那刺耳的警报声,如同死神的倒计时,在她耳边疯狂敲响!肖苒的目光,

猛地从手术刀锋利的寒光上移开,投向手术台上那张被层层无菌布单覆盖的小脸。不知何时,

周小雨的眼睛微微睁开了一条缝隙。不是因为清醒,而是濒死状态下无意识的生理反应。

那双空洞、失去焦点的眼眸,茫然地对着无影灯的方向,没有泪水,没有恐惧,

只有一片死寂的灰败。像两盏即将彻底熄灭的残灯。十四岁……十四岁,

本该是奔跑在阳光下,拥有无限可能的年纪。十四岁,不该就这样枯萎在冰冷的手术台上。

十四岁,和那个被自己母亲绝望眼神灼伤的夜晚,何其相似!

那个同样失去了机会的老人……肖苒的脑海里,轰然作响。三年前那个狂暴男人的脸,

和眼前这张灰败无神的女孩脸庞,如同两道巨大的闪电,猛烈地撞击在一起!

对生命的敬畏、对自身职业毁灭的恐惧……无数激烈冲突的情感在她胸腔里疯狂碰撞、撕扯!

时间!没有时间了!监护仪上那象征着生命的曲线,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平坦!

那令人心悸的长鸣,随时可能响起!肖苒的眼神,

在短短一瞬间经历了剧烈的挣扎、痛苦、茫然……最终,

所有的波澜都被一种近乎神性的、纯粹而决绝的光芒所取代。那片光芒,超越了仇恨,

超越了恐惧,甚至超越了对自身职业生涯的眷恋。

那是一种对生命本身最原始、最崇高的敬畏!她猛地抬起头,

目光扫过手术室里每一个震惊、茫然、难以置信的脸。“准备自体肝移植!取肝团队,

立刻待命!” 她的声音,如同金石撞击,

清晰、冷静、带着一种不容置疑、也无须置疑的强大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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