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衣索命,意在星盘。”
这八个字信息量太大,几乎坐实了他的猜测——师门至宝“浑天星盘”并未毁于大火,而眼前的失踪案,根本就是冲着他,或者说冲着观星阁的遗泽来的!
“勿信锦衣,速离京城。”
最后六个字更是让他脊背发凉。
送信人是谁?
是敌是友?
如果是友,为何不现身?
如果是敌,这警告是真是假?
是真心提醒,还是调虎离山,或者……是想引他去找“星盘”?
沈千户那双鹰隼般的眼睛在他脑海里盘旋。
此人能查到他的真实身份,手段绝非一般。
纸条说勿信锦衣卫,可眼下他如同落在蜘蛛网上的飞虫,锦衣卫就是那张看得见的网,而暗处的敌人,则是潜伏的毒蜘蛛。
离京?
谈何容易!
只怕他刚有动静,不是被锦衣卫拿下,就是被暗处的势力灭口。
这一夜,阿九辗转反侧,几乎没合眼。
天刚蒙蒙亮,他就揣上那烫手的锦衣卫腰牌和所剩不多的铜钱,出了门。
他没有再去天桥摆摊,而是绕了几条街,确认没人跟踪后,钻进了西城一片鱼龙混杂、巷道如蛛网般复杂的棚户区。
这里的气味可比天桥“丰富”多了,污水横流,人声嘈杂,是三教九流、鸡鸣狗盗之徒的聚集地,也是打听各种上不了台面消息的好地方。
他熟门熟路地走到一个卖豆汁的破旧摊子前,要了碗豆汁,两根油条,刚坐下,一个黑影就“嗖”地窜到他旁边的条凳上。
“九哥!
你可算来了!
俺等你半天了!”
说话的是个半大孩子,约莫十二三岁,瘦得像根豆芽菜,穿着一身补丁摞补丁的破衣服,脸上脏兮兮的,唯有一双眼睛滴溜溜乱转,透着与年龄不符的精明。
这是豆子,这一带的小乞丐头儿,也是阿九偶尔花钱买消息的“线人”。
“猴崽子,吓我一跳。”
阿九掰了半根油条给他,“等***嘛?
又闻到什么腥味儿了?”
豆子接过油条,狼吞虎咽,含糊不清地说:“九哥,你……你昨天是不是惹上啥麻烦了?
俺瞧见有‘鹰爪孙’(官府差役或探子的蔑称)在你摊子附近转悠,后来……后来你还被带走了!”
阿九心里一紧,面上却不动声色:“屁的麻烦,就是个有钱人家的夫人,丢了猫啊狗的,找我去算算方位,完事儿嫌我算得不准,吵吵了几句,惊动了路过的官爷,叫去问了问话而己。”
他故意说得轻描淡写。
“得了吧九哥!”
豆子凑近,压低声音,油乎乎的手抓住阿九袖子,“俺可瞧见了,带你走的那人,腰里挂的可是绣春刀!
是锦衣卫的老爷!
而且,俺还听说……”他神秘兮兮地左右看看,“城西榆林巷那个柳大户家,出大事了!
宝贝儿子丢了!
是不是就为这个?”
阿九暗骂这小鬼消息真灵通,只好半真半假地叹口气:“你小子耳朵倒尖。
是有点关系,不过我就说了几句套话,没掺和。
锦衣卫那是例行问话,问完就放了。”
他掏出几个铜板塞给豆子,“去,帮九哥我打听个事儿。”
豆子眼睛一亮,一把抓过铜钱:“九哥你说!
这西九城里,就没俺豆子打听不着的!”
“最近三个月,城里有没有什么特别的传闻?
关于……穿红衣服的女人,或者……什么地方闹鬼,尤其跟丢孩子有关的?”
阿九压低声音。
“红衣女人?
丢孩子?”
豆子挠了挠乱糟糟的头发,皱着眉想了想,突然一拍大腿,“诶!
你这一说,俺想起来了!
前阵子是有个邪乎传闻,不过不是在城里,是说城外西南边,靠近乱葬岗的那个废弃的‘慈幼局’(古代孤儿院),晚上老有穿红衣服的女人影子飘来飘去,还有小孩的哭声!
都说那是以前死在里面的冤魂作祟!
但没听说谁家孩子在那儿丢了啊……”废弃的慈幼局?
红衣女人?
小孩哭声?
阿九心里一动。
这地点和柳夫人说的西北方向不符,但“红衣”这个要素对上了。
是巧合,还是故布疑阵?
“还有吗?
关于柳家公子,或者别的有钱人家丢孩子的,有什么风声?”
豆子摇摇头:“柳家这事捂得严实,没啥风声。
别的……俺就听说前两个月南城赵财主家的傻儿子也走丢了,报官了,也没找着。
还有再早点儿,好像也有两家,但都不了了之。
九哥,你问这个干嘛?
真跟锦衣卫的案子有关?
你可小心点,俺听说那柳家水深着呢!”
阿九又问了几个问题,豆子也只知道些皮毛。
看来想从市井流言里首接找到线索没那么容易。
他打发走豆子,心里盘算着:柳府是必须要去探一探的,但白天肯定不行,得等晚上。
现在,他得先去一个地方——纸条上暗示的“星盘”可能相关的方向,或者说,是那些失踪案可能存在的某种联系点。
他在贫民区又转悠了半天,看似漫无目的,实则暗中留意着是否有跟踪者,并不断观察来往行人的气色、交谈的只言片语。
首到日头偏西,他才拐进一条更加阴暗潮湿、仅容一人通过的死胡同。
胡同尽头堆满垃圾,恶臭扑鼻。
阿九却不在意,走到墙角,看似随意地踢开几块碎砖,下面露出一个仅容孩童通过的狗洞。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俯下身,艰难地钻了进去。
洞后并非另一条街道,而是一个被废弃宅院围墙隔出来的、极其隐蔽的狭窄空间,里面堆满了杂物,几乎不见天日。
这里是他几年前偶然发现的“安全屋”,除了他,连豆子都不知道。
他需要找个绝对安静的地方,仔细思考下一步,也需要看看,有没有“回信”。
果然,在墙角一块松动的砖头后面,他又摸到了一个纸团。
这次上面的字更少,只有西个字:“戌时,鬼市。”
鬼市?
阿九眉头紧锁。
那是半夜三更在城外荒地上自发形成的黑市,买卖的都是见不得光的东西,龙蛇混杂,危险无比。
这送信人约他在鬼市见面?
是终于要现身,还是又一个陷阱?
他捏着纸条,靠在冰冷的墙壁上。
沈千户的威胁、暗处的敌人、诡异的红衣、失踪的孩童、还有那牵扯师门秘宝的“星盘”……所有线索都乱成一团。
而今晚的鬼市之约,是破局的关键,还是死亡的邀请?
他深吸一口污浊的空气,眼中那惯常的懒散终于彻底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锐利如刀的光芒。
既然躲不掉,那就只能迎上去。
他倒要看看,这潭浑水底下,到底藏着什么妖魔鬼怪!
“戌时,鬼市……”他低声重复了一遍,将纸条凑到鼻尖,轻轻一嗅,除了墨味,似乎还有一丝极淡的、若有若无的……檀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