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柜的霜花正在盛夏溃逃，凝结的水珠顺着玻璃蜿蜒出赤道线。
林深弓着背在冷饮柜前翻找巧乐兹，湿发在领口洇出深色拓印。
远处收银台传来促销标签翻动的哗响，像海潮漫过沙滩上搁浅的贝壳。
"同学，这个买一送一。
"他转身时带起的气流惊动了冷柜上的霜粒。
女生半跪在瓷砖地上，硬币正从她指缝间叮叮当当坠落。
阳光穿透超市的塑料门帘，把她发梢染成半透明的琥珀色。
林深的目光被她的手腕钉住——银杏叶片串联的手链正在晃动，叶脉里嵌着细小的金箔。
当他注意到她指尖的靛蓝色颜料时，女生已经将两支雪糕并排放在收银台。
"就当分你一半运气。
"她撕包装纸时小指微微翘起，这个动作让林深想起外婆家屋檐下垂落的冰棱。
扫码枪红光扫过她胸牌时，他看清了那个被水汽模糊的名字：苏棠。
蝉鸣在玻璃门外陡然放大。
林深攥着雪糕冲出超市的瞬间，热浪掀翻了苏棠搁在购物篮里的素描本。
纸页哗啦啦翻动，最新一页画着第七棵银杏树下打盹的橘猫，空白处标注着：季风登陆前48小时。
三天后的暴雨来得蹊跷。
林深抱着被淋湿的《天体物理导论》跑过实验楼，忽然听见熟悉的叮***。
化学实验室的百叶窗裂开一道缝隙，银杏手链正在冷凝管下方摇晃。
苏棠绾发的铅笔尖端凝着水珠，分液漏斗里的紫色液体坠入锥形瓶。
林深数着她转腕的节奏，突然意识到这动作与撕雪糕包装纸时如出一辙。
雨丝斜穿过走廊，在磨石子地面画出交错的银线。
当苏棠抬眼望来，林深碰倒了走廊的铁质试剂架。
玻璃碎裂声惊飞窗外避雨的灰斑鸠，等他手忙脚乱收拾好满地狼藉，百叶窗缝隙里只剩烧杯泛起的涟漪。
雨停时地面积水倒映着支离破碎的天光。
林深在第七棵银杏树下发现被雨打湿的素描纸，孩弯腰拾物的侧影让他耳尖发烫——运动鞋带散开的形状与他三天前在超市的姿态完全重合。
树冠滴落的水珠砸在画纸边缘，将"季风眼"三个字晕染成模糊的蓝。
林深抬头望着簌簌摇动的银杏叶，忽然发现所有叶片都朝着东南方向倾倒。
气象站午间广播正在循环预警：今年第七号台风即将登陆。
古籍呼吸声梅雨季来临前的图书馆总泛着股旧宣纸的潮气。
林深在第7排书架前踮脚时，看见那本《东亚银杏图谱》的书脊正在渗出水渍。
深褐色的斑痕沿着烫金标题蔓延，像极了台风路径图上弯曲的飓风尾。
当他抽出典籍的瞬间，泛黄的借阅卡飘然坠落。
最新登记栏里有个被雨水晕开的钢笔字——苏棠，日期正是实验室相遇的暴雨日。
借阅期限栏画着只简笔松鼠，尾巴蜷成问号形状。
古籍区顶灯突然闪烁两下，林深听见背后传来纸页摩挲的沙沙声。
转身时他的影子扫过书架间隙，惊飞了落在《植物标本制作指南》上的绿眼蜻蜓。
苏棠抱着一摞档案袋站在光影交界处，发间别着枚银杏叶形状的金属书签。
"小心。
"她突然伸手，指尖擦过林深耳际。
沾着靛蓝颜料的手指捏住只正欲振翅的透翅蛾，鳞粉在光束里泛起虹彩，"这些小家伙总爱啃食糨糊。
"林深闻到她袖口飘来的松节油气息，混着某种甜涩的药水味。
苏棠的素描本从档案袋缝隙探出头，露出半幅未完成的图书馆穹顶结构图。
当顶灯再次明灭时，她腕间的银杏手链在墙面投出藤蔓状暗影。
"要来看标本吗？"苏棠忽然用书签尖端点向窗外。
暴雨初晴的夕阳正浇在第7棵银杏树上，她睫毛上跳动着细碎的金光，"现在正是制作蜡叶标本的最佳时机。
"修复台前的钨丝灯把两人的影子压成薄片。
林深看着苏棠将银杏叶浸入明矾溶液，她的袖口随着动作滑落，露出一截小臂内侧的化学方程式纹身。
浸泡后的叶片在宣纸上舒展叶脉，如同重新活过来的手掌。
"每片叶子都能保存季风的记忆。
"苏棠用镊子夹起叶柄对着光，林深看见叶脉间密布着蛛网般的金色纹路，"就像这本图谱第137页记载的，昭和九年台风眼里的那棵神木。
"闭馆***响起时，林深发现修复台上多了片镀膜的银杏叶标本。
对着灯光转动角度，能看见叶肉组织里用显微字体写着：季风眼观测者苏棠，于第七号台风登陆前72小时。
光谱呼吸天文社废弃观测站的铁门在月光下泛着青苔的冷光。
林深举着紫外线手电筒，苏棠留下的银杏标本正在玻璃载片上流淌出星图般的荧光。
那些显微字体的边缘生长出毛细血管般的细线，顺着叶脉指向观测站顶楼圆顶。
"小心台阶。
"林深伸手去扶摇摇欲坠的铁梯，苏棠薄荷绿的裙角扫过他手腕内侧。
她的发丝掠过生锈的栏杆，落下几星去年台风雨水渍染的锈红。
圆顶舱门卡住的瞬间，林深闻到了她后颈飘来的橙花香。
苏棠踮脚去够卡死的齿轮阀，蝴蝶骨隔着棉质布料显出伶仃的轮廓。
当林深从后方伸手帮忙时，他的食指关节不慎擦过她小臂内侧的化学方程式纹身。
时间突然变得黏稠。
苏棠的睫毛滞留在下压的弧度，林深看见她耳后细小的绒毛在月光里起伏。
他的指尖还残留着纹身凸起的触感，像触摸到某种加密的摩尔斯电码。
两人交叠的呼吸在玻璃圆顶上凝出同心圆状的白雾，远处传来野猫踏碎枯叶的脆响。
"这里。
"苏棠忽然转身，林深来不及收回的手臂虚虚环住她肩头。
紫外线手电筒从掌心滑落，在水泥地面滚出泠泠的蓝光。
标本载片从工作台边缘坠落，被苏棠凌空接住的瞬间，林深的手掌正垫在她腰后防止撞到仪器架。
荧光银杏叶悬在他们鼻尖之间，叶脉里的星图投映在彼此瞳孔。
林深数得清苏棠鼻尖凝结的细小汗珠，她腕间的银杏手链却在此刻发出细碎的铃音——有风穿过圆顶裂隙，惊醒了沉睡十二年的赤道仪。
苏棠后退半步时踩到松动的钢板，林深揽住她腰肢的力道让白大褂皱起涟漪。
他清晰感觉到掌心的温度透过棉布传递，像捧着块即将融化的松香琥珀。
苏棠的耳尖漫上晚霞色，手指无意识揪住他衬衫第二颗纽扣，那里还沾着方才蹭到的荧光粉。
"你看..."她忽然仰起头，标本的荧光正顺着圆顶内壁流淌成银河。
星图与银杏叶脉完美重合的刹那，林深发现苏棠眼里的光斑比自己上周在望远镜里观测到的仙女座星云还要瑰丽。
暗处的老式光谱仪突然开始自动打印图纸。
苏棠抽身去取纸卷时，林深的手仍悬停在半空，掌纹里还烙着她腰线的弧度。
图纸上浮现出用星点连成的日文片假名——正是《东亚银杏图谱》第137页缺失的注解。
星图解码老式光谱仪吐出的图纸还带着显影液的苦味。
林深看着苏棠将图纸平铺在观测台，紫外线手电扫过那些星点连成的片假名时，她的睫毛在颧骨投下颤动的阴影。
"需要五十音图对照表。
"苏棠突然转身，林深的鼻尖险些撞上她发顶的银杏书签。
她白大褂口袋里滑出的钢笔滚到林深脚边，笔帽刻着小小的"昭和平成"年份转换表。
当林深弯腰拾笔时，苏棠正俯身核对《东亚银杏图谱》。
他的后颈擦过她垂落的发梢，橙花香突然浓得令人晕眩。
钢笔被塞回她掌心的瞬间，林深触到苏棠食指关节的茧——那是长期握画笔留下的印记。
"是台风命名法则。
"苏棠用钢笔尾端轻点图纸，"这些片假名对应1945年以前的旧气象编码。
"她忽然抓住林深手腕拉到观测窗前，指尖温度透过皮肤烙进脉搏，"看第七棵银杏的方位。
"月光穿过破败的圆顶玻璃，将银杏树影投射在图纸上。
枝桠的阴影与星图完美重叠，最长的枝干末端正指向某个被虫蛀蚀的片假名。
林深摸到观测台边缘的锈迹，冰凉的触感让他想起苏棠实验室里的冷凝管。
"帮我按住这里。
"苏棠递来放大镜时小指擦过他虎口。
林深看着她将光谱仪图纸与古籍第137页重叠，那些被水渍晕染的墨迹在紫外线下显露出隐藏的等高线。
两人的呼吸在图纸上交叠出潮湿的云团。
当苏棠调整放大镜角度时，她的耳坠扫过林深锁骨——是枚银杏叶形状的银饰，叶脉处嵌着暗红色晶体。
林深数着她眨眼的速度，发现每当图纸出现关键信息时，她右眼会比左眼多眨0.3秒。
"昭和九年九月二十一日..."苏棠的钢笔突然在图纸边缘画出螺旋线，"台风眼经过时，第七棵银杏记录了每秒42.195米的风速。
"她的声音带着奇异的颤音，"这个数字...""是马拉松全程公里数。
"林深脱口而出。
上周他刚在体育馆公告栏见过校园马拉松的海报，苏棠的名字赫然出现在化学系志愿者名单。
寂静在观测站里疯狂滋长。
苏棠忽然抓住林深的手按在等高线某处，他的掌心瞬间感受到纸张下凸起的纹路——那是被多次描摹形成的凹痕。
当她用美工刀轻轻刮开纸层时，泛着珠光的粉末簌簌落下。
"六十年前的松脂混合了云母粉。
"苏棠用载玻片收集粉末，手腕翻转的角度让化学方程式纹身舒展开来，"这是初代观测者留下的立体地图。
"林深凑近观察时，他的侧脸几乎贴上苏棠的鬓角。
观测站顶楼突然灌进穿堂风，图纸哗啦啦翻卷着蒙上两人头顶。
在雪浪般翻涌的纸页间，林深的手背擦过苏棠颈侧动脉，那里的跳动频率让他想起粒子对撞机启动时的计数声。
"别动。
"苏棠的声音从纸张褶皱里传来。
林深感觉到她隔着图纸按住自己肩膀，另一只手正顺着他的锁骨轮廓摸索，"这里...锁骨下方两厘米..."林深咽下即将脱口而出的闷哼。
苏棠的指尖隔着纸张与衬衫布料游走，像在破解某种古老的盲文密码。
当她的指甲划过第三根肋骨间隙时，林深突然抓住她手腕——这个动作让蒙在两人头上的图纸轰然滑落。
晨光正从东窗漫进来。
苏棠保持着被禁锢手腕的姿势，瞳孔里晃动着林深背后旋转的星图投影。
林深发现她白大褂第二颗纽扣松了，露出锁骨下方若隐若现的疤痕，形状酷肖银杏叶的扇形轮廓。
"42.195的答案..."苏棠突然挣开束缚，将粉末撒向破晓的天光。
云母在曦色中燃烧成无数个微观宇宙，"藏在马拉松终点的气象纪念碑。
"楼下突然传来管理员巡查的脚步声。
林深看着苏棠快速收拾工具，她耳坠上的暗红晶体在奔跑中划出断续的流光。
当两人闪进应急通道时，苏棠的发绳勾住了林深衬衫纽扣。
她回身解开发丝的动作，让林深看清她后颈有片浅褐色的胎记——正是星图上被重点标记的仙女座星云形状。
晨跑的人流开始涌入操场。
苏棠将古籍残页塞进林深背包，指尖在他肩带停留了半秒："周日早上七点，带上海报出现过的黑色马克杯。
"直到她的白大褂消失在晨雾里，林深才意识到自己掌心还攥着片银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