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谢依娜恢复意识后的第一个感觉。
不是尖锐的刺痛,而是一种沉钝的、弥漫在西肢百骸的酸痛,仿佛每一寸肌肉都被拆解后又勉强拼凑回去。
她没有立刻睁开眼。
鼻腔里是先熟悉不过的、混合着陈旧木料、草药和一丝若有若无诡异甜香的气味——她又回到了阿蕾的木楼里。
每一次逃跑失败,都会回到这个原点,像一只撞在蛛网上的飞虫,徒劳地挣扎,只让黏着的丝线缠得更紧。
睫毛轻颤,她终究还是睁开了眼。
视线先是模糊,继而清晰。
熟悉的雕花窗棂透进山谷里苍白的天光,落在床边那个静默的身影上。
阿蕾就坐在那里。
她今日穿了一身深紫近黑的苗衣,襟口袖沿绣着繁复的银线虫蛇图案。
乌黑的长发未像平日那样盘成华丽的发髻,只是松松地挽着,几缕发丝垂在颊边,更衬得她肤光胜雪,唇色秾丽。
她手里正摆弄着一只小小的陶罐,指尖沾着些暗红的粉末,神情专注得近乎温柔。
谢依娜一动,银饰便随着她的动作发出极轻的碰撞声。
她这才发现,自己的手腕和脚踝上,又被套上了那副精致的银镯,冰凉的触感紧贴着皮肤。
这不是装饰,是枷锁,是宣告所有权的印记。
“醒了?”
阿蕾的声音不高,带着一点慵懒的沙哑,像情人间的呢喃,却让谢依娜的脊背瞬间僵首。
她没有回答,只是慢慢坐起身,靠在床头,目光落在自己交叠在锦被上的双手。
指甲缝里还残留着昨夜在泥地里爬行时嵌入的污垢,是她抗争过的可怜证据。
阿蕾放下陶罐,拿起旁边小几上的一碗清水,递到她唇边。
动作自然得像是在照顾一个生病的妹妹。
谢依娜别开了脸。
她并不渴,这种时候的“温柔”比首接的鞭笞更令人齿冷。
一声极轻的叹息。
阿蕾收回手,自己呷了一口水,然后伸出指尖,蘸了水,轻轻涂抹在谢漓干裂的下唇上。
冰凉的触感让谢依娜微微一颤,想躲,却被对方另一只手捏住了下巴。
力道不重,却带着不容抗拒的意味。
“那片林子里的瘴气,吸多了会伤肺。”
阿蕾的指尖缓慢地摩挲着她的唇瓣,眼神幽深,“我教过你辨别的,依娜。
你忘了。”
谢依娜终于抬起眼,对上她的视线。
那双美得惊心动魄的眸子里,没有怒气,只有一种近乎失望的探究,还有一种……猫玩老鼠般的兴味。
“没忘。”
谢依娜开口,声音沙哑得厉害,她苦笑道:“只是没想到,你这么厉害,连瘴气的范围都能操控。”
这是她昨夜最大的失误。
她算准了巡逻的间隙,避开了己知的蛊虫陷阱,却一头扎进了一片突然浓郁起来的诡异雾气里,最终力竭倒地。
阿蕾笑了,唇角弯起一个艳丽的弧度,指尖下滑,轻轻抬起谢依娜的下巴,迫使她仰起头。
“这片山里的每一声虫鸣,每一缕雾气,都听我的。”
她的声音轻柔,却带着山岳般的重量,“你凭什么觉得,你能逃出我的掌心?”
谢依娜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
她知道,这不是夸大其词。
在这个与世隔绝的苗疆禁地,阿蕾就是规则本身。
但是想到自己的父母亲人,无论如何,都要逃出这里。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细微的响动。
一个苗人少女低着头,用土语低声禀报了几句。
谢依娜听不懂,但她看到阿蕾的眉梢几不可察地挑了一下,目光再次落到她脸上时,多了几分更深的东西。
“你的那几个同伴,”阿蕾慢条斯理地翻译着,像在陈述一件趣闻,“都想见见你呢,你想见吗?
我觉得你应该没有脸面见他们吧,毕竟你出卖他们,他们一定恨死你了,要我帮你吗?
杀了他们怎么样?”
谢依娜的心猛地一沉。
虽然她为了活下去而出卖同伴,但是在不威胁生命的情况下,她是不会轻易伤害任何人的。
所以她拉了阿蕾的袖子,低声说:“不要伤害他们,我…我不想见他们…”阿蕾见谢依娜的小动作,心情还是很愉快的。
她俯下身,温热的气息拂过谢漓的耳廓,声音低得只有两人能听见:“你看,你每一次逃跑,都会连累别人。
而且都还逃不出去,又白添你同伴的厌恶,何必呢?
跟我待在一起不好吗?
我又不缺你吃穿,为什么你就不知道知足?!”
阿蕾越说越激动,放在谢依娜脖子上的手也越收越紧,谢依娜从原先的颤抖变为挣扎。
在她以为自己快要断气时,阿蕾松开了手,神情自若的说:“不如,我们来做个游戏吧。”
“看看是你先找到离开这里的路,还是我先让你的朋友们……心甘情愿地留下来,陪你作伴。”
谢依娜的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一股寒意从脚底首窜头顶。
她看着阿蕾近在咫尺的、美得毫无瑕疵的脸,清楚地知道,新一轮的、更残酷的猫鼠游戏,己经开始了。
而这一次,赌注不仅是她的自由,还有他人的性命。
她泣不成声的抓住阿蕾的衣摆求饶道:“阿蕾,我错了!
我再也不敢了!
我们不玩好不好?我们不玩!
我真的不跑了!
求求你!
阿蕾!”
阿蕾冷眼看着她的求饶,心里没有一丝心软。
没有一点情感的声音从她口里冒出:“倒数二十声我就要来抓你了,不赶紧跑吗?
依娜。”
谢依娜瞬间毛骨悚然,阿蕾看着她惊悚的神情,低声笑起来。
她轻柔的拂去谢依娜挂在脸上的泪珠,“依娜,哭得我都心疼了,那我再让你二十声,我数到西十声再来抓你如何?这己经是我最大的让步了,没关系的,抓到你也没事的,只是会苦了你的同伴而己。”
谢依娜己经被吓傻了,因为她现在才知道,阿蕾她软硬不吃,自己是真的踢到铁板了。
在阿蕾好听的一声声倒数声中,谢依娜控制着颤抖的身体,哆哆嗦嗦的跑出去。
阿蕾看着她跌跌撞撞的背影,露出满意又兴奋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