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种型号的处理器、缠绕的线缆和拆解到一半的无人机骨架堆满了工作台，墙壁上的光屏流动着瀑布般的代码，与地上世界那种绝望的繁华相比，这里更像一个仍在顽强跳动的心脏。
老莫丢给陈默一管黏糊糊的营养膏和一瓶干净的水。
“吃。
然后说。”
他自己则瘫坐在一张吱呀作响的旧扶手椅里，点起一个电子烟斗，幽蓝的烟雾模糊了他脸上的皱纹。
陈默狼吞虎咽地吃完，干渴的喉咙得到滋润，理智也稍稍回笼。
他不能全盘托出穿越的秘密，那太惊世骇俗，只会被当成疯子。
他需要编织一个半真半假的谎言。
“我叫艾伦·陈，”他开口，声音依旧沙哑，“东区的一个孤儿。”
这部分是真的。
“我……偶然黑进了一个低级数据节点，看到了一些不该看的东西——关于‘方舟计划’名单的初步筛选日志。”
老莫眯着眼，吸了一口烟，没说话，示意他继续。
“日志显示，名单并非完全由‘社会贡献度’、‘基因优化系数’那些冠冕堂皇的标准决定。
有一个隐藏权重，叫‘传承关联性’。”
陈默小心翼翼地构建着谎言，将管理员权限窥探到的真相，包装成一次偶然的数据泄露，“优先级向某些特定家族、派系的血缘和关系网倾斜。
我看到的那个名单片段，就有好几个贡献度为零，但姓氏却出现在高层议会名单上的人。”
他顿了顿，观察老莫的反应。
老莫的表情隐藏在烟雾后，只有拿着烟斗的手指，微不可查地动了一下。
“我本来只是好奇，没想做什么。”
陈默低下头，让自己的语气带上后怕和一丝冲动，“但我看到了我父母的名字……在废弃都市圈的生存者名单里，他们是登记在册的。
可在‘方舟’的预选名单上，他们因为年龄和‘低发展潜力’被标记为‘待清除’。”
“所以你就手痒，改了名单？”
老莫终于开口，声音听不出情绪。
“我……我不知道怎么做到的，当时又急又怕，好像触发了一个很久没人用过的后台漏洞，把他们的名字替换了上去……”陈默适时地表现出慌乱和不确定，“然后警报就响了……我再醒来，就在东区的巷子里，被内务部追杀。”
沉默。
只有机器风扇的嗡鸣。
突然，老莫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到一面看似是墙壁的地方，用手在几个不起眼的点上按了几下。
墙壁无声地滑开，露出后面隐藏的空间。
陈默倒吸一口冷气。
那不是一个简单的储藏室，而是一个小型的、却装备精良的军火库。
墙上挂着经过改装、线条凌厉的脉冲步枪；架子上分类摆放着高爆手雷、电磁干扰弹、单兵无人机；甚至还有几套看起来像是特种部队使用的黑色作战服。
“小子，”老莫转过身，那双鹰眼在昏暗的光线下锐利得吓人，“你的故事漏洞百出。
一个东区孤儿，能轻易黑进‘方舟’的数据节点？
还碰巧触发了一个‘古老’的后门？
你当内务部的防火墙是纸糊的？”
陈默的心沉了下去，手心开始冒汗。
“但是，”老莫话锋一转，走到武器架前，粗糙的手掌抚摸过一支脉冲步枪冰冷的枪管，“你对名单内幕的描述，是真的。
那种‘传承关联性’，我知道它的存在。”
他的声音里带着一种刻骨的嘲讽和恨意。
“至于你父母在废弃都市圈……第七区，哼，那地方现在是法外之地，也是某些人的垃圾场。”
他猛地看向陈默：“我不管你到底是谁，怎么做到的。
我只问你，你现在还想去找他们吗？
在只剩下六天多一点的时间里，穿过大半个大陆，去那个被辐射和疯狂笼罩的废墟？”
陈默毫不犹豫地点头，眼神坚定：“我必须去。”
“哪怕成功的概率不到万分之一？
哪怕你现在己经是全球通缉的要犯？”
“是。”
老莫盯着他，看了足足有一分钟，然后突然笑了，那笑声沙哑而苦涩，带着一种认命般的疯狂。
“好！
很好！
老子在这锈带躲了十几年，看着这帮杂种打着文明的旗号搞大清洗，早就他妈的受够了！”
他走到陈默面前，几乎贴着他的脸，压低了声音：“你想救你父母，可以。
但我帮你，不是因为你那狗屁不通的故事，而是因为——***的是个‘变量’！
一个能搅乱他们完美计划的‘变量’！”
“他们越是想清除你，我越要让你活下去！
哪怕只能给他们添点堵，老子也乐意！”
他指着那个军火库：“看见了吗？
这些都是我这十几年偷偷攒下来的家当，本来想着哪天忍不住了，就去‘永恒之塔’下面放个烟花。
现在……投资在你身上，也许更有趣。”
陈默看着状若疯狂的老莫，心中震撼。
这个人对“方舟计划”和高层有着极深的仇恨，自己恰好成了他发泄仇恨和寄托希望的工具。
这是一种危险的结盟，但也是他目前唯一的希望。
“我需要怎么做？”
陈默问。
“第一，彻底解决你手上这个‘夺命环’。”
老莫扔给他一个巴掌大小的、带着精密探针的仪器，“这是我自己改装的信号隔离器，能模拟出最低限度的生命体征，骗过系统监测。
同时它会释放一种特定频率的干扰波，让近距离扫描器把你误判成一堆废铁。
但记住，这玩意儿骗不过内务部的专业深扫设备，也别靠近大型信号塔。”
陈默接过仪器，依言将其吸附在包裹手环的破布上，仪器发出微弱的绿光。
“第二，”老莫又丢过来一个看起来像是老旧金属烟盒的东西，“这是加密通讯器，单线联系，只能用一次。
到了第七区外围，如果还能活着，用它联系一个叫‘屠夫’的人。
就说‘生锈的扳手’让你来的。
他是那里的地头蛇，或许能帮你找到具***置。”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老莫的表情变得无比严肃，“你需要一个新的身份，至少是能混过基础检查的身份。
这个我暂时搞不到顶级的，但可以给你一个低级运输工人的身份芯片，能让你乘坐最破烂的货运轨道车离开诺瓦克。
至于能走多远，看你的运气。”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老莫快速而高效地给陈默装备起来。
一套不起眼的灰色工装，一件能一定程度上屏蔽热信号侦查的旧夹克，一些高能量压缩食物，一把小巧但锋利的陶瓷匕首（“这玩意儿能躲过大多数金属探测器”），以及最重要的——那个低级工人的身份芯片，被植入了他的皮下组织。
“货运站就在锈带边缘，每天凌晨有车开往内陆方向。
你混上去，藏在货物堆里。”
老莫最后叮嘱，“记住，离开诺瓦克只是第一步。
外面的世界，比这座城市更危险。
荒野里有变异生物，有掠夺者，还有……‘方舟’的巡逻队。”
当陈默准备从另一条秘密通道离开时，老莫突然叫住他。
“小子，”他声音低沉，“如果你真能走到那一步，见到你父母……替我问个问题。”
陈默停下脚步。
“问问他们，还记不记得‘莫里斯’，当年‘普罗米修斯’项目的首席工程师。”
老莫的脸上掠过一丝极深的痛苦和追忆，“问问他们，为什么当年要出卖整个项目组，为什么唯独他们活了下来，被流放到了第七区？”
陈默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看向老莫。
父母……和这个神秘的老头，和那个什么“普罗米修斯”项目有关？
他们不是普通的废弃都市圈居民？
老莫挥了挥手，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重新隐没在昏暗的光线和机器的阴影里。
“滚吧。
活着走到第七区，再来问我更多。
现在，你知道的越少越好。”
通道门在身后关闭。
陈默再次置身于诺瓦克市冰冷、潮湿的夜色中，但这一次，他不再赤手空拳。
他有了简陋的装备，有了一个模糊的方向，更有了一个沉甸甸的、关于父母过去的谜团。
老莫的话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激起了巨大的涟漪。
父母身上，似乎隐藏着比他所知的、更深的秘密。
这秘密，或许与他们能在那场灾难中存活有关？
甚至……与“永恒黄昏”本身有关？
他握紧了藏在夹克内袋里的陶瓷匕首，抬头望向城市尽头那隐约可见的货运站轮廓。
夜色正浓，距离“永恒黄昏”降临，还剩 6天15小时22分。
他的逃亡之路，才刚刚开始，而前方的迷雾，却越来越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