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十四岁寄住他家时,曾光着脚丫爬他的床。他严肃地替我穿好罗袜:宁宁,我是你哥哥。
后来大哥战死,我赌气接受别人婚约。他当众闯进游园会,
把我掳上马车:教过你男女大防,不是让你防我。
1 初潮惊魂寄住在魏平侯府的第二个秋天,我满十五岁了。生辰过得简单,
父亲和哥哥们远在北疆,只托人捎回了礼物和家书。魏平侯朱颜替我办了小小的家宴,
请了京城里几位与我年纪相仿、家世相当的女孩儿来作陪。他送我一套上好的湖笔徽墨,
还有一本孤本的游记,说是让我解闷。宴席散后,热闹褪去,偌大的侯府更显空旷。
我坐在窗前,看着外面飘落的梧桐叶,心里空落落的。想家,想爹爹,想哥哥们,
尤其是想大哥哥。他若在,定会揉乱我的头发,笑话我“小寿星怎么还愁眉苦脸的”。
夜里睡下时,小腹便隐隐有些坠痛,我只当是白日里贪凉多吃了冰碗,没太在意。直到半夜,
一阵更剧烈的绞痛将我唤醒。我蜷缩起来,额上渗出冷汗。摸索着想要起身喝点热水,
刚一动,却感觉到腿间一阵湿濡。我心里咯噔一下,颤着手掀开锦被,
借着透过纱帐的微弱月光,看到素色的寝裤上,沾染了一片暗红的、刺目的血迹。血!
我瞬间僵住了,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受伤了?什么时候?哪里受了伤?
为什么没有痛觉只有……只有……一种巨大的、未知的恐惧攫住了我。
是不是得了什么可怕的病?是不是要死了?像宫里那些悄无声息就没了的美人一样?
恐慌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理智。我连鞋子都顾不上穿,赤着脚,跌跌撞撞地跳下床,
一把拉开房门,像一只受惊的小鹿,
凭着本能朝着府中最能让我感到安心的地方跑去——朱颜的院子。夜已深,廊下寂静无人。
清凉的石板透过脚心传来,我却感觉不到冷,只有满心的惶惑和害怕。
我猛地推开朱颜寝室的门,带着哭腔喊了一声:“朱颜!”内室里,朱颜显然已经睡下,
被我这一声惊动,瞬间坐起身。月光勾勒出他穿着白色寝衣的轮廓,带着初醒的朦胧。
“宁宁?”他的声音带着睡意被打断的沙哑,
但在看清我衣衫不整、赤着脚、满脸泪痕、尤其是寝裤上那抹刺眼暗红的瞬间,
他的睡意顷刻消散,脸色蓦地一变。他立刻掀被下床,甚至来不及披上外袍,
几步跨到我面前,语气是前所未有的紧绷:“怎么了?伤到哪里了?
”他的目光迅速扫视我全身,试图找到伤口。“我不知道……呜……”我抓住他的衣袖,
像抓住救命稻草,眼泪扑簌簌地往下掉,语无伦次,
“流血了……好多血……肚子也疼……朱颜,我是不是要死了……”他先是愣了一下,随即,
借着月光仔细看了看我寝裤上的痕迹,又看向我惨白惊恐的小脸,
紧绷的神色忽然间变得有些……复杂。那里面有关切,有恍然,
还有一丝极其罕见的、几乎难以察觉的窘迫和无奈。他没有立刻回答我是不是要死了,
而是先转身,迅速拿起搭在屏风上的他的墨色外袍,不由分说地裹在我身上,
将我从头到脚严严实实地包住,阻隔了秋夜的凉意,
也似乎想遮住那令他有些无措的“证据”。然后,他打横将我抱了起来。我的身体腾空,
下意识地搂住他的脖子。他身上带着刚离床榻的温热和干净的皂角清气,
奇异地安抚了我一部分恐慌。他没有把我抱回我的房间,而是直接抱着我,
走到他房内的梨花木扶手椅旁,自己先坐下,然后调整了一下姿势,让我侧坐在他腿上,
用宽大的外袍将我整个裹紧,像包裹一个易碎的珍宝。这个姿势过于亲密,
远超乎平常他替我穿袜、或是安慰拍肩的范畴。我甚至能感受到他胸膛传来的沉稳心跳,
和他寝衣下温热的体温。若是平时,我定要脸红心跳,可此刻,我被巨大的恐惧占据,
只顾着抽噎,茫然无助地看着他。“宁宁,别怕。”他终于开口,声音放得极低,极柔,
带着一种刻意安抚的平稳,“你没有受伤,也不会死。”他顿了顿,
似乎在斟酌如何对一个十五岁的、对世事半懂不懂的女孩解释这件事。他的耳根在月光下,
似乎泛起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淡红。“这是……女子成长都会经历的事。
”他避开了一些直白的词汇,用尽可能我能理解的方式解释,“意味着我们的宁宁,长大了。
”长大了?我抬起泪眼朦胧的眼睛,困惑地看着他。流血……和长大有什么关系?
他看着我懵懂的样子,轻轻叹了口气,伸手,用指腹极其轻柔地擦去我脸上的泪痕。
他的指尖微凉,动作却小心翼翼,仿佛我是什么一碰即碎的琉璃。“每个月都会有几天,
会像这样……有些不方便,肚子可能会不舒服,情绪也容易起伏。”他继续耐心地解释,
目光温和地看着我,“这是身体在告诉你,你已经从一个小姑娘,开始向大姑娘转变了。
这是很自然的事情,不是病,更不会死,明白吗?”他的解释并不算十分详尽,
但那份沉稳笃定的语气,和他眼中毫无戏谑、只有认真安抚的神色,像一道暖流,
渐渐驱散了我心头的冰寒和恐惧。原来……不是要死了。原来,是长大了。
可是……“那……那怎么办?”我小声问,依旧有些无措,“一直……这样吗?
”“不会一直这样,几天就会好的。”他安抚地拍了拍我裹在外袍里的后背,
然后轻轻将我从他腿上抱下来,放在椅子上坐好,“你在这里等一下,不要动。”他起身,
走到门外,低声唤了他的贴身嬷嬷过来,低声吩咐了几句。我听不真切,
只隐约听到“月事”、“干净的衣物”、“汤婆子”之类的词。嬷嬷应声而去,脚步匆匆。
他重新走回来,依旧没有披外袍,只穿着寝衣站在我面前。月光洒在他身上,
显得他身形愈发挺拔清隽。
他看着蜷在宽大椅子里、裹着他的外袍、只露出一张苍白小脸的我,
眼神里那种复杂的情绪又浮现出来——有怜惜,有责任,或许,
还有一丝因为我这突如其来的“成长”而产生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疏离感。
“以后若有这样的事,或是身体哪里不舒服,首先要告诉你房里的丫鬟,或者直接找嬷嬷,
知道吗?”他温声教导,语气却比平时多了一分郑重,“她们会帮你处理好。
不要再像今晚这样,***鞋就跑出来,容易着凉。”我点了点头,心里却因为他这句话,
泛起一丝微妙的酸涩。他是在告诉我,以后这样私密的事情,不该再来找他了吗?
嬷嬷很快回来了,手里捧着干净的衣物和一个小小的、用软布包好的汤婆子。
朱颜示意嬷嬷带我进去内室屏风后整理。嬷嬷手脚麻利地帮我收拾妥当,换上了干净的衣物,
又将温暖的汤婆子塞进我怀里,熨帖着冰凉抽痛的小腹。那暖意丝丝缕缕,不仅暖了身体,
似乎也安抚了惊魂未定的心。等我从屏风后出来时,朱颜已经穿好了外袍,正站在窗边,
看着窗外的月色。听到动静,他转过身。“好些了吗?”他问。“嗯。”我抱着汤婆子,
点了点头。经过这一番折腾,恐惧散去,疲惫和羞赧后知后觉地涌了上来。
我竟然……因为这种事,深夜闯进他的卧室,还被他抱在怀里安慰……脸上不禁一阵发烫。
他走到我面前,低头看着我,目光在我脸上停留片刻,似乎想说什么,
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回去好好睡一觉,明天让厨房给你煮红糖桂圆水。
”他抬手,似乎想像以前一样揉揉我的头发,但手伸到半空,却顿住了,然后缓缓放下,
只轻声说,“走吧,我送你回去。”他提着灯笼,走在我身侧,保持着一步的距离。
夜风微凉,廊下寂静,只有我们两人的脚步声。他不再说话,我也沉默着。那一刻,
我清晰地感觉到,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他告诉我“长大了”,可这“长大”,
仿佛在我们之间划下了一道无形的界限。他依然关心我,呵护我,但那呵护里,
多了之前未曾有过的、对待一个“女子”的审慎和距离。月光将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一前一后,看似相依,却又隔着一步之遥,如同我此刻,与他之间,那看似靠近,
却又无比遥远的心。2 情愫暗涌日子平淡如水又温润如玉,我嫌它过得慢又怕它溜地快,
直到那日我被它击昏了头脑。我抱着膝盖,蜷在窗边的黄花梨木圈椅里。已经是第五天了,
父亲和哥哥们还是没有只言片语传回来。北疆……那地方听着就冷,风像刀子,
据说还能冻掉耳朵。爹爹走的时候,揉着我的脑袋,说:“我们祎宁乖乖的,
等爹爹和哥哥们打了胜仗,给你带最漂亮的狐皮子做斗篷。”大哥哥站在爹爹身后,
冲我温和地笑,悄悄比划了个手势,那是我们兄妹间的暗号,
意思是“回来给你带糖渍梅子”。可现在,什么消息都没有。京里流言纷纷,
有说大军被围困的,有说伤亡惨重的。我的心就像被扔进了滚水里,又捞出来搁在冰上,
反复煎熬。“吱呀”一声,房门被轻轻推开。我猛地抬头,眼底那点希冀在看到来人的瞬间,
又黯了下去。是朱颜。他穿着一身雨过天青色的常服,身姿挺拔,手里端着一只白瓷小碗,
碗沿氤氲着淡淡的热气。三年了,我寄住在这魏平侯府,
从最初那个因为想家半夜偷偷哭鼻子的小丫头,长成了现在这个会因为战事担惊受怕的少女,
他一直是这样,沉稳,周到,像一座沉默可靠的山。可这座山,最近却让我觉得,
越来越难以靠近。“宁宁,”他走进来,声音是一贯的清润,“厨房熬了安神汤,
用了一点茯苓和百合,趁热喝一点。”他把碗放在我旁边的矮几上,目光落在我蜷缩的脚上。
出来得急,鞋子不知蹬到哪里去了,只穿着一双素色罗袜。我没动,也没看他,
视线又飘回了窗外,声音闷闷的:“喝不下。”他沉默了一下,没再劝汤药,
只是撩起衣袍下摆,在我椅旁蹲了下来。这个动作让他几乎与我平视,
我不得不将目光转回来,对上他那双总是过于沉静的眼睛。“脚伸过来。”他说。我愣着。
他不再多说,伸手轻轻握住我的脚踝。他的手指修长,带着微凉的温度,
透过薄薄的罗袜传来。我下意识地想缩,却被他稳稳握住。“地上凉气重,女孩子家,
不能贪凉。”他一边说,一边不知从哪儿变出来一双新的、绣着缠枝莲纹的罗袜,
动作熟练地替我套上,拉好,抚平每一处褶皱。他的指尖偶尔划过我的脚背或脚心,
带来一阵细微的、难以言喻的痒。我的心跳忽然就漏跳了一拍,脸上有些发烫。
我看着他低垂的眉眼,浓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挺直的鼻梁,紧抿的薄唇。
他长得真好,是大哥哥那样英武的好看之外,另一种清隽疏朗的好看。这三年,
是他教我读书写字,教我明理知义。我闯了祸,他替我兜着;我想家了,
他变着法儿逗我开心;我夜里害怕,是他守在我院子外,直到我屋里的灯熄了才离开。
是什么时候开始不一样的呢?大概是从去年夏天,我贪玩落了水,
他毫不犹豫跳下去将我捞起来,我惊惶失措地搂着他的脖子,
感受到他胸膛传来的沉稳心跳那一刻起。又或者,是更早,在每个他耐心为我讲解诗书,
而我却只顾着看他说话时喉结微动的清晨。一种陌生的、滚烫的情愫,在我心口破土而出,
疯狂滋长。他替我穿好罗袜,却没有立刻松开我的脚踝,只是抬起头,看着我。
他的眼神很深,像藏着许多我看不懂的东西。鬼使神差地,我开口,
声音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和执拗:“朱颜,我不想叫你哥哥了。”他握着我的手,
几不可查地紧了一下,随即缓缓松开。他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方才那一点点不易察觉的波动消失了,又恢复了那个沉稳持重的魏平侯。“宁宁,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刻意拉远的温和,像在安抚一个不懂事的孩子,“我与你大哥哥是挚友,
长你七岁,看你长大,自然是你哥哥。”又是这样。每次我鼓起勇气,想要靠近一点,
再靠近一点,他都会用这种温和又疏离的方式,将我推开。
心里那点因为他的靠近而升起的温热,瞬间凉了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尖锐的委屈和羞恼。
“我不是小孩子了!”我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因为动作太急,眼前黑了一下,身子晃了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