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废弃工业区。
导航在这里早就断了片,只有模糊的旧地址和一个加价三倍的订单——“迅风快送,使命必达”,狗屁。
我拧着电门,破电驴在坑洼的泥水里颠簸,车轮卷起浑浊的水花。
工厂轮廓在黑压压的雨幕里像一头蛰伏的巨兽,只有最深处漏出一点惨白的光。
订单备注写得刁钻:送到三号车间侧门,不准迟到,不准提前。
电驴甩在门口,我拎着滴水的包装袋,踹开那扇锈迹斑斑的铁门。
声音在空旷的车间里撞出回响。
门内,光影切割。
外面是破败腐朽,里面却灯火通明,照得空气里漂浮的尘埃都一清二楚。
一大群黑西装保镖无声矗立,雨水和闯入者似乎一并凝固了这里的空气。
正中间,一张轮椅。
轮椅上的人穿着剪裁精致的深灰色西装,膝上盖着薄毯。
他抬起头,脸在冷白光下过分干净,甚至有种病态的苍白,只有那双眼睛,沉得像两口深井,吸走了所有的光。
我认出了那双眼睛。
十年前,城北烂尾楼顶,也是这样的暴雨夜,血水混着雨水往下水道里淌。
他当时还不是这样,眉眼锋利,满是少年人的猖狂,一把砍刀耍得虎虎生风,首到被我死死按在冰冷的水泥地上,橡胶棍压着他的脚踝。
“这一下,是规矩。”
骨头和筋腱断裂的闷响,和他压抑不住的惨嚎,被雷声碾过。
徐锐。
他看着我,嘴角慢慢扯开一个弧度,不大,甚至算得上温和,却让整个车间原本就紧绷的空气瞬间降至冰点。
咔哒。
第一声手枪击锤扳开的轻响,像一颗投入死水的石子。
紧接着,一片密集的金属机构摩擦声。
周围所有黑西装的手臂都抬了起来,黑洞洞的枪口密密麻麻,全都锁定在我身上。
雨声被彻底隔绝在外,只剩下一片死寂和压迫得人耳膜发疼的嗡鸣。
我拎着那份廉价的外卖包装袋,雨水顺着一次性雨衣往下淌,在脚边积成一小滩。
徐锐抬手,轻轻一挥。
所有枪口微微压下,但杀意未减,反而更加沉凝。
他驱动轮椅,柔软的电子驱动声在这环境里格外刺耳。
他滑到我面前,目光在我头盔面罩上停留了一秒,似乎想看清后面那张脸。
“好久不见,”他的声音温和,甚至带了点笑意,却像毒蛇信子擦过皮肤,“送一单多少钱?
五块?
十块?”
我没吭声。
他笑了笑,像是忽然想起,从西装内袋里摸出一张卡。
黑色的,表面有暗金的纹路,在灯光下泛着奢华的光泽。
两根手指夹着,递过来。
“跑腿费。”
他声音轻慢,“一千万。
买你当年,留我一命。”
那卡片悬在半空,像一道黑色的裁决。
雨水顺着头发流进我脖子里,冰凉的。
几秒死寂,只有雨声狂乱地敲打着铁皮屋顶。
我空着的左手伸出去,没接那卡,而是抬起来,慢条斯理地摘下了头上笨拙的外卖头盔。
头发被压得有些乱,额角一道旧疤彻底暴露在惨白灯光下。
脸上湿漉漉的,分不清是雨还是汗。
我把头盔夹在腋下,然后伸手,接过了那张轻飘飘却重若千钧的卡片。
指尖碰到他冰冷的手指。
一触即分。
我没看卡,也没看他。
右手将那份早己被雨水打湿、恐怕己经凉透的外卖袋,轻轻放在他轮椅的脚踏上。
然后,从湿透的裤兜里掏出屏幕碎裂的老旧手机,指纹解锁,点开扫码,对着黑卡上凸起的二维码。
“滴”的一声轻响。
在落针可闻的车间里,清晰得骇人。
屏幕上转出收款成功的绿色标识。
一千万。
我把手机屏幕转向他,晃了一下。
然后揣回兜里,把那张卡随意地塞进外卖箱的空隙。
转身。
电驴就在几米外。
每一步,都能感觉到身后那些目光,那些紧绷的、扣在扳机上的手指。
枪口随着我的移动而微调,冰冷的死意贴着脊椎骨上下游走。
手扶上冰凉的车把。
他的声音就在这时,从背后追来,不高,却像一把淬了冰的薄刃,精准地楔入这致命的僵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