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锈锚岛的心脏,也是信息的集散地,更是拾荒者们短暂逃离残酷现实的避风港。
嘈杂的人声、粗野的笑骂、能量电池驱动的老式点唱机嘶哑的歌声,以及角落里永不停息的、赌注是宝贵能量币或压缩口粮的牌局,共同构成了这片末日孤岛上独特的生机。
他习惯性地眯起眼,避开几道打量新来者的锐利目光,侧身挤过几个正唾沫横飞地吹嘘自己“深渊带历险记”的壮汉。
他们的故事总是真假参半,但听多了,总能从中拼凑出一些关于裂隙变化或是蚀骨种活动范围的有效信息。
黄凌的目标在酒吧最深处,那个相对安静的角落。
老金——锈锚岛拾荒者的实际组织者和精神领袖——就坐在他惯常的那张桌子旁。
桌面上刻满了深深浅浅的划痕,记录着无人知晓的秘密。
他面前放着一杯几乎看不见颜色的液体,手指正无意识地敲击着杯壁,发出沉闷的嗒嗒声。
他看上去比实际年龄更苍老,岁月和辐射在他古铜色的脸上刻满了沟壑,但那双深陷的眼睛却依旧锐利如鹰隼,仿佛能穿透酒吧的喧嚣,看清浮空岛外那无尽深渊的真相。
他的一条胳膊是旧世界遗留的机械义肢,此刻正发出极其轻微的伺服电机嗡鸣声。
“回来了?”
老金头也没抬,声音沙哑得像砂纸摩擦生锈的金属,“听说东三区裂隙的蚀骨种最近活跃得反常。”
黄凌拉开他对面的椅子坐下,金属椅腿刮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音。
“嗯,碰上一小群,解决了。
搞到两块小的,品质一般。”
他将一枚指甲盖大小、泛着微弱橙红色光芒的能量晶核放在桌上,推了过去。
这是他今天收获的一部分,也是规矩。
老金用那只机械手指拈起晶核,对着头顶摇曳的昏暗灯光看了看,内部浑浊的能量流缓慢地蠕动着。
“聊胜于无。”
他将其揣进腰间一个厚实的皮袋里,那里面传来细微的碰撞声。
“屏障的情况更糟了。”
他终于抬起眼,目光沉重地压在黄凌身上,“能量读数波动得厉害,工程师老王头说,核心转换器的负荷己经快到极限了。
下一次辐射潮汐……恐怕比预想的还要猛烈,持续时间也更长。”
黄凌的心猛地一沉。
锈锚岛的能量屏障是所有人的生命线,它由岛屿中心那台巨大的、嗡嗡作响日夜不休的地脉能量转换器维持,过滤着致命的辐射尘,并抵御偶尔飞扑上来的低阶深渊生物。
一旦屏障失效,整个岛屿将在几个小时內化为死地。
他下意识地摸了***口,那里贴身藏着的父母唯一留下的遗物——一块冰凉、不起眼的黑色金属芯片——似乎也随着他的心跳微微震动了一下,这感觉转瞬即逝,他早己习惯将其归为自己的错觉。
“联盟的补给船呢?”
黄凌抱着一丝希望问道。
守望者联盟偶尔会向边缘岛屿派遣补给船,用基础的能源和药品换取晶核或是稀有的旧世界科技残片,但那往往伴随着苛刻的条件和近乎掠夺的价格。
老金嗤笑一声,露出一口被烟草熏得发黄的牙齿:“指望他们?
他们的船还在三天航程外,潮汐最多还有西十个小时就会抵达。
而且,就算他们到了,那点杯水车薪的补给,够干什么?
还不够塞牙缝的。”
他猛灌了一口杯中的液体,重重地将杯子顿在桌上,“我们必须自己想办法。”
酒吧的喧嚣似乎在这一刻减弱了些,一种无形的压力弥漫在两人之间。
黄凌能听到自己心脏咚咚跳动的声音。
自己想办法?
在深渊带,办法往往意味着用命去拼。
“需要我做什么?”
黄凌没有犹豫。
他是在锈锚岛长大的,这里是他唯一的家。
老金不仅是首领,更是教会他如何在废墟中辨认方向、如何与蚀骨种周搏、如何在绝境中活下去的导师。
老金的目光扫过酒吧里其他的人,然后压低声音,身体微微前倾:“常规区域的晶核产出太少,品质也差。
我们需要大家伙,高纯度的,至少是‘熔火犬’级别生物的核心,才能稳住转换器,撑过这次潮汐。”
“熔火犬”是活跃于深渊带中层的常见领主级生物,体型庞大,性情凶猛,能喷吐高温熔浆,并且通常成群活动。
猎杀它们,对于锈锚岛的小型拾荒者队伍来说,是九死一生的任务。
“目标在哪?”
黄凌的声音保持平静,但手心己经微微出汗。
老金的机械手指在桌面上划过,一道微弱的蓝光从他指尖射出,在桌面上形成一幅简陋的全息地图——那是锈锚岛周边区域的动态地形图,大片区域笼罩在代表未知和危险的红色迷雾中。
“西北方向,靠近‘断裂峡谷’的边缘。
我们的一架无人侦察机最后传回的信号显示,那里有一个活跃的熔火犬巢穴,能量反应很强。
但信号在峡谷深处中断了,那里干扰强烈,可能是地脉能量乱流,也可能是……”他顿了顿,“有其他东西。”
“断裂峡谷”是深渊带中一片著名的危险区域,巨大的地壳裂痕深不见底,其中弥漫着强烈的能量辐射和磁暴,经常导致仪器失灵,也是许多飞行器和小型浮空岛的坟墓。
“任务是什么?
侦查还是猎杀?”
“尽可能侦查巢穴规模和活动规律。
如果机会极好……尝试猎杀,夺取晶核。
但优先保证活着回来。”
老金的目光紧紧盯着黄凌,“情报比蛮干更重要。
我需要知道我们到底要面对什么。”
他从桌子底下拿出一个用油布包裹的长条物体,推给黄凌。
“带上这个。
你那把老古董切割枪,对付皮糙肉厚的熔火犬跟挠痒痒差不多。”
黄凌解开油布,里面是一把保养得极好的重型脉冲步枪,枪身闪烁着幽蓝的冷光,侧面有一个明显的改装接口,可以接入不同型号的能量弹夹或特殊装备。
这是旧时代的军用品,在锈锚岛绝对是顶尖的好货色。
“这太贵重了……”黄凌有些迟疑。
“活着回来,它才是贵重。
死在外面,它就是一堆废铁。”
老金打断他,语气不容拒绝,“弹药不多,省着点用。
另外,带上足够的能量棒和净化水,峡谷那边的辐射读数高得吓人,你的防护服未必能完全顶住。”
老金又详细交代了汇合点的坐标、信号频率以及几种应对紧急情况的预案。
他的话语简洁而高效,每一个细节都是多年生死边缘积累的经验。
最后,他沉默了片刻,那双看透生死的老眼再次看向黄凌,锐利中透出一丝极少流露的、近乎长辈的忧虑:“小子,记住,深渊带从不讲道理。
感觉不对,立刻撤。
别逞强。
锈锚岛需要每一个能干活的人,尤其是像你这样……对能量流动有点特别感应的。”
他意有所指地补充道,“有时候,首觉比仪器更可靠。”
黄凌心中一动,点了点头。
他对能量那种模糊的、难以言喻的感知力极其微弱,从未对任何人详细说起过,但似乎瞒不过老金的眼睛。
他站起身,将沉重的脉冲步枪背好,油布塞进背包。
“明白了。
我会尽快带回消息。”
老金挥了挥那只真实的、布满老茧的手,重新将注意力投向杯中浑浊的液体,仿佛刚才那番沉重的对话从未发生过。
“去吧。
天亮前出发。
愿地脉……呃,算了,这玩意儿好像也没保佑过谁。
就祝你好运吧,小子。”
黄凌转身再次挤入喧嚣的人群,酒吧的嘈杂声浪再次将他包裹,但此刻听起来却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玻璃。
肩上的步枪沉甸甸的,老金的嘱托和关于屏障即将崩溃的警告更如同巨石压在心口。
他推开舱门,走入锈锚岛夜晚冰冷而带着铁锈味的空气中。
远处,岛屿边缘的能量屏障在不稳定地闪烁着,发出细微却令人不安的噼啪声,像垂死病人急促的喘息,映照着下方无尽深渊永恒的黑暗。
他抬头望向天空,厚重的辐射尘云遮蔽了星辰,只有几颗守望者联盟大型浮空岛的导航灯,如同冷漠的眼睛,在高高的天穹之上漠然地俯视着这个濒临毁灭的小世界。
黄凌深吸一口气,握紧了胸前的芯片,冰冷的触感传来,这一次,他似乎真的感觉到了一丝极其微弱、如同心跳般的悸动从中传来。
是错觉,还是……别的什么?
他没有时间细想,迈开脚步,迅速融入锈锚岛阴影幢幢的狭窄巷道,为即将到来的深渊之行做准备。
每一步,都离安全的屏障更远,离未知的危险更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