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掌上明珠
琉璃瓦在春日暖阳下流淌着金绿色的光晕,飞檐斗拱,雕梁画栋,极尽工巧。
汉白玉的栏杆温润洁净,地幔金砖光可鉴人,倒映着藻井里百鸟朝凤的彩画,凤羽用孔雀羽线绣成,在不同角度会变幻出青碧或者绛紫的光泽。
宫娥们穿着统一的淡粉宫装,步履轻盈,悄无声息地穿梭于殿阁回廊之间,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若有似无的馨香。
宫墙之内,截断了市井喧哗,只余更漏声穿过重门。
在这极致的富丽堂皇间,连风声经过雕花漏窗时,都被筛成了寂寞的调子。
而这一切,都和华阳宫正殿内软榻上那个小小的人儿相得益彰。
南朝皇帝痴情,与先皇后伉俪情深,先后生下大皇子和三公主。
可是先皇后身体孱弱,在大皇子十岁,三公主六岁之时,便撒手人寰。
皇帝悲痛不能自拔,但在大臣们不断的进言下,把晚于皇后入宫的梅兰竹菊西妃当中的菊妃,封为新皇后。
这菊妃就是二皇子的母亲。
而梅兰竹三妃,分别为皇帝诞下大公主、二公主和三皇子。
至于其他嫔妃暂且不表。
而此时榻上之人,正是先皇后诞下的三公主潇月璃。
先皇后崩后,皇帝便封萧月璃为长公主,极尽宠爱。
不管是全天下搜罗来的好东西,还是使臣觐见的国宝,都是要这长公主挑完,才有别人的份,包括那个高高在上的新皇后。
长公主萧月璃如今,己年满十五,此刻正歪在一个锦缎靠枕上,小口小口地吃着宫女剥好的水晶葡萄。
她穿着一身鹅黄色的宫装裙襦,裙摆绣着繁复精致的缠枝莲纹,乌黑如云的发丝梳成可爱的双鬟,点缀着珍珠和小巧的金饰,与她白皙得近乎透明的肌肤交相辉映。
她看起来就像是用最上等的羊脂玉和甜糯的糖粉精心雕琢出来的娃娃,眉眼弯弯,鼻尖微翘,唇瓣是天然的樱粉色。
只是那双漂亮的大眼睛里,此刻却盛着一点显而易见的闷闷不乐。
“不好吃吗,殿下?”
贴身大宫女秋纹小心翼翼地问。
萧月璃摇了摇头,声音软糯,带着点娇气:“甜是甜的,就是……没什么意思。”
她推开玉盏,赤着脚从榻上跳下来,踩在铺着厚厚绒毯的地面上,“整日里就是吃点心、听曲、赏花,父皇也不许我出宫去玩,闷都闷死了。”
秋纹连忙拿起绣鞋跟上:“殿下金枝玉叶,外面人多眼杂,陛下是担心您的安危。”
“安危安危,哪里就有那么多危险了?”
萧月璃嘟起嘴,走到窗边,望着宫墙外那一方被切割得西西方方的蓝天,“我听说西市最近可热闹了,有胡人演百戏,还有卖好多新奇玩意儿……公主,您忘了三年前,您出宫的事了?”
三年前的元宵花灯节,潇月璃实在耐不住寂寞,便央求父皇让她出去玩,可是这一去,差点阴阳相隔。
那一场元宵节的大火,整整烧了一晚上,潇月璃在大火中走失,带去的侍卫也几乎全军覆没,有的是迷了路,有的是被当场暗杀。
潇月璃在仅有的几名侍卫保护下,跌跌撞撞在人群中奔跑,最后被一双脏兮兮的小手拉入一条贫民窟的暗巷,才得以苟活。
她记得,那是一个苍白柔弱的脏兮兮的小脸,眼睛大大,懵懵懂懂的小女孩。
和自己差不多大,她沙哑着声音说:“你躲在这里,要不然也会被路人踩踏死的。”
事后,潇月璃被侍卫救走。
情急之下,她留下了一只雪白的玉佩交给小女孩:“我会再来看你的。”
潇月璃从回忆中醒来,不知道那个女孩,现在怎么样了,她是个小乞丐,冬天这么冷的天,不知道她熬下去活下来。
潇月璃淡淡的回应秋纹:“不是说是花灯掉落起火嘛,那只是个意外。”
她的话语里仍旧充满了对外面世界的向往,全然不知这重重宫阙、无尽宠爱之下,暗藏着多少冰冷的视线。
“可是前几日,您忘了?”
秋纹继续道:“您最爱的那只雪白的狮子猫,毫无征兆地口吐白沫死了。
御兽监查了半天,只说是误食了不干净的东西。
半个月前,您荡秋千时,那结实的藤绳莫名断裂,若不是身旁的老嬷嬷眼疾手快垫在了下面,后果不堪设想。
内务司回话是藤绳老旧,己责罚了相关宫人。
还有那次在御花园池塘边喂鱼,您脚下踩着的石头突然松动......”秋纹数落着一桩桩一件件,哪一次不是惊险万分。
可是这一桩桩,一件件,都被身边人用“意外”、“疏忽”轻轻掩盖了过去。
皇帝陛下听闻后总是龙颜大怒,重重处罚伺候不力的宫人,然后赏赐给她更多的珍宝玩物以示安抚,却从未深思过这些“意外”背后的关联。
萧月璃并非完全懵懂,偶尔也会感到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像是一小片冰冷的雪花,落在她温暖的手心,瞬间就化了,留不下太多痕迹。
她更多是困惑和一点点委屈,为什么倒霉的事情总找到她头上?
是因为太受父皇宠爱了,所以老天爷看不下去,才让自己总倒霉?
她被保护得太好了,如同温室里最娇嫩的花卉,风雨都被隔绝在外,以至于她甚至无法准确感知到那风雨欲来的寒意和恶意。
“秋纹,”她忽然转过身,眼睛亮晶晶的,“我们去御花园放纸鸢好不好?
就去年父皇寿辰时,西域进贡的那只最大的蝴蝶纸鸢!”
秋纹看着公主重新雀跃起来的小脸,淡淡的松了口气,连忙笑道:“好,好,奴婢这就叫人去取。”
片刻后,华阳宫后的开阔草地上,宫人们簇拥着萧月璃。
巨大的、绘着绚丽色彩的蝴蝶纸鸢在春风的助力下,摇摇晃晃地升上了天空。
“高一点!
再高一点!”
萧月璃仰着头,拍着手欢笑,所有的烦闷似乎都随着那只纸鸢被放走了。
阳光洒在她毫无阴霾的脸上,晶莹剔透,仿佛真是世间最该被珍藏的美好。
她拉着线,欢快地在草地上跑动,裙裾飞扬,像一只真正的小蝴蝶。
然而,就在她跑向一处略高的缓坡,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天上纸鸢吸引时,她脚下踩着的草地边缘——那里原本应该坚实的土石——突然塌陷了一小块!
“啊!”
萧月璃惊呼一声,身体瞬间失去平衡,朝着坡下摔去!
“殿下!”
宫人们骇得魂飞魄散,惊叫着冲过去,却哪里还来得及。
“公主小心!”
一声低沉的嗓音从萧月璃的身下响起,只见一个瘦弱的小太监在塌陷的土堆旁撑住了她。
而小太监,几乎用尽了全力,他的脚也踩进了草堆的坑里。
几个宫女太监见此情景,慌忙跑过来,七手八脚的扶起萧月璃和小太监,但是小太监由于情急之下救了潇月璃,自己却崴了脚,被扶着坐在一旁石头上。
潇月璃问了问心神,问到:“你叫什么名字?
哪个宫里的?”
“奴才小顺子,就是花园洒扫的,不在各宫娘娘处当差。”
小太监低声道。
“抬起头来。”
潇月璃顺着小顺子抬起的头细细看去,只见小顺子瘦弱略显苍白的皮肤上透着丝丝病态,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
不过眼神倒是机灵,刚刚保护自己时身手也好。
“秋纹,”潇月璃道,“去请太医,说我不小心摔倒了。
等太医来了,让他看看小顺子的腿,顺便给他开点营养药方,调一调。”
“是,公主。”
秋纹忙请太医去了。
“多谢长公主!
奴才给您磕头了!”
小顺子感激的在地上磕了好几个响头。
“行了行了,以后就跟着我吧,看你做洒扫,也是人人欺负,去我宫里,好歹能有一口好饭吃。”
潇月璃慢慢起身,几个宫女忙上前,帮她拍拍尘土,簇拥着离开了。
旁边几个洒扫太监宫女,看着这一幕,恨不得刚刚是自己去救了长公主,如今己经跟着长公主去吃香的喝辣的了。
羡慕嫉妒恨的回头扫了一眼小顺子,眼里都充满了鄙夷,恨不得再像往常一样,上去踢两脚,解解恨。
可是如今他们再不敢了,长公主是谁,那可是皇帝最宠爱的女儿,跟了长公主,就犹如鸡犬升天,哪怕在他宫里就是个外围太监,出来办事,也要被总管点头哈腰的请示,风光无限,如今的小顺子,己经不是以前那个可以任由他们欺负的了。
小顺子低着头,没说话,眼里轻轻划过一滴眼泪。
“公主,你这是第二次救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