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呀——”破旧的木门被毫不客气地推开,一股更凛冽的寒气涌入,伴随着锦衣玉带、被数个健壮太监簇拥着的三皇子楚钧。
他年约十七八,面容本算端正,却被眉宇间的戾气和纵欲带来的虚浮破坏殆尽。
他裹着厚厚的貂裘,手里揣着暖炉,居高临下地扫视着这间破败的屋子,嘴角咧开一个充满恶意的弧度。
“七弟?
这是怎么了?
听说你病了,三哥我特意来看看你……”楚钧的目光落在床上“昏睡”的楚烨身上,见他脸色苍白,一动不动,笑意更浓,“哟,不会是……不行了吧?”
小荀子跪在床边,浑身发抖,带着哭腔:“三殿下,七殿下他……他昨夜发了高烧,刚才……刚才突然就晕过去了,怎么叫都不醒……”楚钧嗤笑一声,踱步上前,用靴尖踢了踢床脚,震起一片灰尘:“装死?
在本皇子面前玩这套?
起来!”
床上的人毫无反应,只有微弱得几乎看不见的胸膛起伏。
楚钧皱了皱眉,似乎觉得无趣,又环视西周,目光最终落在墙角那堆碎陶片上。
“哼,穷酸就是穷酸,连个碗都拿不稳。”
他示意身边一个太监,“去,看看我那好七弟是不是真断气了。”
那太监应了声,上前两步,伸手想去探楚烨的鼻息。
就在他的手指即将触碰到楚烨脸颊的瞬间,楚烨的睫毛剧烈地颤动起来,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像是濒死挣扎的声响,攥着薄被的手猛地抬起,又无力地垂下——恰到好处地,将一首紧握在手心的那块刻着奇异字符的陶片,“啪”地一声,掉落在了床沿显眼的位置。
动作幅度不大,却足够引人注目。
那太监吓了一跳,缩回手,回头看向楚钧。
楚钧的注意力果然被那陶片吸引。
灰扑扑的陶片,边缘粗糙,但上面那几道刻痕,扭曲却又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古怪韵律,在昏暗的光线下,隐隐有些扎眼。
“那是什么?”
楚钧扬了扬下巴。
小太监连忙捡起来,双手奉上。
楚钧接过,入手冰凉粗糙。
他皱着眉,翻来覆去地看。
那字符他从未见过,非篆非隶,更不是任何番邦文字,像是孩童的胡乱涂鸦,又隐隐觉得没那么简单。
尤其出现在这个刚“发疯”般砸了碗、又“昏死”过去的冷宫皇子身边。
“这是什么鬼画符?”
楚钧嘀咕着,用指甲抠了抠刻痕,纹丝不动。
他看向小荀子,厉声问道:“说!
这是什么东西?
他刻的?”
小荀子早就按楚烨事先低声交代过的说辞,磕磕巴巴地回道:“回、回三殿下,奴才……奴才不知。
殿下他……他烧得糊涂,有时候会……会胡言乱语,还用手在地上、墙上乱划……奴才,奴才也看不懂……胡言乱语?”
楚钧眼神闪烁了一下。
宫里最忌讳的就是这些神神鬼鬼、语焉不详的东西。
一个被废弃的皇子,临死前刻下无人能懂的符咒……这要是传出去,谁知道会引出什么闲话?
父皇近年来愈发多疑,最厌烦巫蛊谶纬之事。
他原本只是想过来奚落一番,找点乐子,甚至像以前一样,动手“教训”一下这个看着就碍眼的弟弟。
但此刻,看着手中这诡异的陶片,再看看床上气息奄奄、仿佛下一刻就要断气的楚烨,他心里莫名地生出一丝忌惮。
弄死一个冷宫弃子不难,但若他死前真有什么不祥的举动,留下什么说不清道不明的痕迹,万一被哪个对头利用,参他一个“逼死兄弟”、“沾染不祥”的罪名,虽不至于动摇根本,终究是惹一身骚。
楚钧掂量着手里的陶片,又瞥了一眼床上那张即使病弱也难掩绝世风华的侧脸,心里一阵烦躁和厌恶。
这小子,死了都不安生!
“晦气!”
他低骂一声,将陶片随手扔在地上,仿佛那是什么脏东西,“看来是真不行了。
罢了,本皇子懒得跟个快死的人计较。”
他没了继续待下去的兴致,挥挥手:“我们走!”
一群人来得快,去得也快,脚步声和喧哗声迅速远去,只留下满室狼藉和更深的寒意。
门被离开的太监随意带上,发出哐当一声响。
院子里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风声呜咽。
又过了许久,首到确定外面再无动静,床上“昏死”的楚烨,才缓缓睁开了眼睛。
那双漆黑的眸子里,没有劫后余生的庆幸,只有一片冰封的湖面,深不见底。
小荀子连滚爬爬地过来,脸上还挂着泪痕,却是满脸的后怕和不可思议:“殿下!
殿下您没事吧?
三皇子他……他真的走了!”
楚烨撑着手臂,慢慢坐起身,胸口因方才憋气一阵闷痛,引发低咳。
他看向小荀子,声音低哑却清晰:“你做得很好。”
小荀子受宠若惊,连忙摇头:“是殿下神机妙算!
奴才……奴才刚才都快吓死了!”
楚烨的目光落在地上那块被楚钧丢弃的陶片上。
小荀子机灵,赶紧捡起来,用袖子擦干净,递还给楚烨。
楚烨接过陶片,指尖摩挲着那冰冷的刻痕。
这只是第一步,一次冒险的试探。
他利用了楚钧的骄横和多疑,用一个无法解读的“谜”,暂时逼退了他。
但这远远不够。
楚钧今日退去,不代表他日后不会再来。
其他潜在的敌人,也不会因此消失。
力量。
他需要尽快获得力量。
不仅仅是身体的康复,更是信息、人脉、以及……自保的能力。
“小荀子,”楚烨看向惊魂未定的少年,“今日之事,对外一个字都不要提。
尤其是这块陶片,还有我‘昏睡’时说的话。”
小荀子用力点头:“奴才明白!
打死奴才也不说!”
楚烨顿了顿,又道:“王公公那里……你寻个机会,装作无意间透露,三皇子今日来,似乎对我病重有些忌惮,扔了件东西就走了,别的不用多说。”
小荀子似懂非懂,但还是应下:“是,殿下。”
楚烨不再言语,将陶片小心收好。
他重新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灰暗的天空。
经此一事,这冷宫看似恢复了死寂,但水下,或许己经开始有了微澜。
王太监那种老油条,不会错过任何风吹草动。
三皇子的异常反应,足够他琢磨一阵子了。
接下来,是耐心,是等待,是积蓄。
他需要一套更详细的计划,关于如何锻炼这具身体,如何利用有限的资源,如何……在这冰冷的宫墙之内,找到第一块撬动命运的支点。
夜色,渐渐笼罩下来。
冷宫的夜,比白天更寒,更漫长。
但楚烨的眼中,却映着窗外那唯一一颗穿透浓云、顽强闪烁的寒星。
星火虽微,终可燎原。
而这第一步,他总算,踉跄着迈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