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寒狱·药人
意识像是沉在万丈寒潭的底部,每一次试图上浮,都被刺骨的冰寒和碾碎骨头般的剧痛狠狠压回。
凌尘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是漫长的一百年。
当他终于勉强撬开沉重的眼皮时,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永恒的昏暗。
这里没有窗。
唯一的光源来自头顶极高处一个碗口大小的孔洞,吝啬地漏下几缕惨淡的天光,大部分时间,这里都笼罩在一种粘稠的、仿佛能渗入骨髓的墨绿色幽暗之中。
空气污浊不堪,混杂着浓烈的腐臭、血腥、药草的苦涩以及排泄物的恶臭,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粘稠的毒液,***得喉咙***辣地疼。
身下是冰冷的、湿滑的石板,常年浸润着不知名的污渍,散发着一股令人作呕的霉味。
他试着动了一下手指,一股钻心的剧痛立刻从西肢百骸传来,让他忍不住发出一声低微的抽气。
“醒了?”
一个冰冷得不带丝毫感情的声音在旁边响起,如同毒蛇吐信。
凌尘艰难地转动僵硬的脖颈,看到一个穿着玄冥宗外门弟子灰袍的身影站在几步开外。
那人身材矮壮,脸上带着长期在阴暗之地形成的苍白和一种麻木的残忍。
他手里端着一个粗糙的陶碗,碗里是半碗粘稠的、散发着刺鼻腥臭的墨绿色液体。
“新来的药人?
哼,算你命大,没死在路上。”
矮壮弟子走过来,居高临下地看着蜷缩在地上的凌尘,眼中没有丝毫怜悯,只有看待物品般的漠然,“记住,这里是玄冥宗寒狱,你是第七号药人。
你的命,只属于宗主,属于玄冥丹堂。
懂吗?”
凌尘嘴唇动了动,喉咙干裂剧痛,发不出声音。
他眼中残留着巨大的恐惧和对父母惨死的刻骨悲痛,但更多的是一种被绝望浸透的死寂。
矮壮弟子似乎也不需要他的回答,粗暴地蹲下身,一手捏住凌尘的下巴,另一只手端起那碗墨绿色的液体就往他嘴里灌。
“喝了!
九幽蚀骨散,今天的份例!
别浪费老子时间!”
刺鼻的腥臭首冲脑门,那液体如同活物般滑腻冰冷,强行灌入喉咙。
凌尘本能地抗拒,却被死死扼住,只能被动地吞咽。
液体入喉的瞬间,一股难以形容的、仿佛无数细小冰针在体内疯狂攒刺的剧痛猛地爆发开来!
紧接着,是强烈的腐蚀感,从喉咙一路灼烧到胃里,如同吞下了一块烧红的烙铁!
“呃…啊…”凌尘的身体瞬间弓起,像被扔上岸的鱼一样剧烈抽搐痉挛。
皮肤下的血管诡异地凸起,呈现出可怖的青黑色。
剧烈的痛苦让他眼前阵阵发黑,胃部翻江倒海,刚灌下去的药液混合着胃里的酸水,“哇”地一声全吐了出来,污秽物溅了一地,也溅到了那矮壮弟子的裤腿上。
“废物!”
矮壮弟子勃然大怒,眼中凶光一闪,抬脚狠狠踹在凌尘的腹部!
“砰!”
凌尘瘦小的身体被踹得翻滚出去,撞在冰冷的石壁上,发出一声闷响。
腹部的剧痛和体内药力发作的侵蚀之痛交织在一起,几乎让他再次昏厥。
他蜷缩在角落,身体因剧痛和寒冷而剧烈颤抖,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全身的伤痛,发出破碎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
泪水混合着冷汗和污秽,无声地流淌。
“哼,要不是宗主吩咐留你一命炼药,老子现在就结果了你!”
矮壮弟子嫌恶地甩了甩裤腿上的污渍,冷冷地丢下一句,“明天再吐,就让你尝尝寒狱水牢的滋味!”
说完,他转身离开,沉重的铁门“哐当”一声被关上,锁链哗啦作响,彻底隔绝了外界,也将凌尘重新投入绝望的深渊。
黑暗和寒冷重新将他吞噬。
身体内部的剧痛如同跗骨之蛆,持续不断地啃噬着他的神经。
那被强行灌下的“九幽蚀骨散”,如同无数细小的毒虫,在他脆弱的经脉中钻行,带来一阵阵深入骨髓的酸麻、刺痛和冰寒。
他紧紧抱住自己,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指甲深深陷入手臂的皮肉里,试图用另一种疼痛来转移注意力。
爹…娘…那张玄色大氅上狰狞的墨蛟,母亲碎裂的冰雕,父亲怒睁的双眼…还有那颗被强行塞入口中、化作灼热洪流的赤红珠子…一幕幕血腥的画面在黑暗中反复闪回,如同最残酷的梦魇。
为什么?
为什么要杀爹娘?
为什么要留下我?
药人…药炉…焚天血髓…这些词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他幼小的心。
巨大的悲伤和仇恨在胸腔里翻涌,却找不到出口,只能被这无边的黑暗和痛苦死死压住,沉淀成一种近乎麻木的、沉重的绝望。
他不知道自己能撑多久。
也许明天,也许下一刻,就会被这无尽的痛苦和折磨彻底摧毁。
身体越来越冷,意识也渐渐模糊。
就在他感觉自己即将被这冰冷的黑暗彻底吞噬时,一股极其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暖意,毫无征兆地,从他胸口深处悄然升起。
那感觉极其微弱,如同寒夜荒野中一点将熄的篝火余烬。
但在这彻骨的冰寒和剧痛中,却显得如此突兀和温暖。
暖意缓缓扩散,极其缓慢地流向西肢百骸,所过之处,那蚀骨的冰寒和钻心的刺痛,竟似乎被稍稍抚平了一丝丝。
凌尘猛地一个激灵,涣散的眼神凝聚了一瞬。
他下意识地捂住胸口——那里,是母亲临死前,拼尽全力塞入他口中的赤红珠子消失的地方!
这…这是什么?
这暖意…是那颗珠子?
一丝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希望,如同风中残烛,在这无尽的绝望寒狱中,极其艰难地、微弱地摇曳了一下。
凌尘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蜷缩得更紧,仿佛要将那一点微弱的暖意死死护在心口。
黑暗依旧无边,痛苦依旧噬骨,但这一次,他死死咬住嘴唇,没有再发出一声***。
冰冷的石板上,只有他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呼吸声,以及那双在黑暗中,因为那一点微弱暖意而重新燃起一丝不屈火焰的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