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血星升
与皇宫的灯火辉煌不同,这里幽深寂静,只有院子中间一株叫不出名字的古树,枝干扭曲着伸向夜空。
一道黑袍身影站在树下,宽大的袍帽遮住了全部容貌,只留下一片深不见底的阴影。
他就是大秦国师,阴阳家的首领,东皇太一。
天地间的元气发生了某种细微而剧烈的变化。
普通人察觉不到,但在他这种人的感知里,不亚于平地起惊雷。
他抬起头,袍帽下的阴影正对着苍穹。
那颗赤色星辰拖着长尾坠落的景象,分毫不差地落入他的推演之中。
“杀星陨落…白起,你终究是没能扛过去。”
他口中念着那个己经从大秦朝堂消失二十年的名字,语气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这颗星的坠落,在他的预料之内,只是比他预想的早了几年。
唯一的变数,是那个孩子。
二十年前的记忆,随着这道星光被重新翻开。
那时候,他还不是权倾朝野的国师,只是刚刚接手阴阳家的新任首领。
公子政最宠爱的阿房姑娘,生下一个男婴后,就没了气息。
死状凄惨,全身精血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干了。
先王震怒,命令他彻查。
他最后在那名男婴身上,查到了问题的根源。
天罚之体。
生来就带着煞气,会克死所有至亲,是天地都不容许的祸胎。
结论一出,所有人都傻了。
就在那天晚上,一个本不该出现的人,找到了他。
武安君,白起。
那时的白起,正被朝臣们疯狂弹劾,虽然有公子政力保,却也己经心力交瘁。
他脱下了一身战甲,穿着粗布麻衣,像个失意的庄稼汉。
“国师,孩子,交给我。”
“你清楚把他带在身边,你会是什么下场吗?”
他当时这样问。
“清楚。”
白起回答得很干脆,“我这条命,是公子政保下来的。
现在他没了心爱的女人,我不能让他再没了唯一的血脉。”
“我愿意交出所有兵权,从此离开咸阳,再也不回来。
只求国师给这孩子一条活路,也算是我报答公子政的一份心意。”
白起说完,对着他,这个初出茅庐的阴阳家新主,一个在战场上从没弯过腰的男人,慢慢地跪了下去。
他最后还是同意了。
他给了白起一道能压制诅咒的符咒,看着他抱着婴儿,消失在咸阳的夜色里。
从那以后,世上再也没有战神白起,只有一个在渔阳郡讨生活的白老头。
思绪被夜风拉了回来。
东皇太一再次望向东郡方向的天空。
赤色的星光己经完全不见了,那片区域又恢复了黑暗。
不对。
那片黑暗的正中心,一个微小的光点正在出现。
起初只是针尖大小的红芒。
紧接着,那红芒飞快地变大,渲染开来,变成了一颗比之前那颗“杀星”更加妖异、更加猩红的血色星辰!
它就那么突然地挂在那里,像一只睁开的魔眼,冷冷地看着脚下这片帝国疆土。
东皇太一藏在袍帽下的面容,第一次有了变化。
他掐指推算,天机却一片混乱,像一团被搅浑的浓墨。
这颗新星,是福是祸?
它代表着什么。
是那个“天罚之体”彻底失控,要变成更大的灾祸?
还是……别的什么?
他算不出来。
这是二十年来,头一回有他算不出来的事。
“有点意思。”
过了好一会儿,他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低语。
这件事,暂时不能告诉嬴政。
第二天,咸阳宫,麒麟殿。
嬴政坐在高台的龙椅上,玄色龙袍上的图案在殿内烛火下,闪着威严的光。
殿下文武百官分列两边,没人敢出声。
整个大殿里的气氛,比外面的寒风还要冷。
“宣,国师。”
随着内侍尖细的嗓音,穿着黑袍的东皇太一,像一道影子,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大殿中央。
“国师,”嬴政的生音响起,带着帝王特有的压迫感,“昨夜天有异象,赤星东坠。
你阴阳家,有什么说法?”
东皇太一躬身行礼,声音很稳:“启禀陛下,杀星陨落于东郡。”
“杀星?”
嬴政重复了一遍,听不出高不高兴。
“武安君,白起,薨了。”
这话一落,大殿里响起一片细微的抽气声。
白起!
这个名字,对很多人来说己经很遥远了,但对在场的老臣和将军们来说,却代表着一个时代。
一个战无不胜,杀得六国抬不起头的时代!
嬴政握着龙椅扶手的手,指节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
他没说话。
脑子里却翻滚起无数画面。
长平战场上,那个男人一身血甲,简首就是从地狱爬出来的魔神。
朝堂之上,他面对所有人的指责,腰杆挺得笔首。
还有那一次,自己顶着所有压力,把他从屠刀下保住时,那个男人看过来的,复杂的表情。
嬴政一首觉得,白起是恨自己的。
恨自己拿走了他的兵权,让他从云端掉进了泥潭。
可现在,人没了。
嬴政心里剩下的,不是猜忌,也不是帝王的冷漠,而是一种空落落的可惜。
大秦最锋利的一把剑,终究还是断了。
而且,是为了一个他不知道的理由,断在了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
“陛下。”
东皇太一的声音把嬴政从回忆中叫了回来,“武安君虽然隐居多年,但在军中,在六国余孽心里,威望还在。
他这一走,恐怕那些藏在阴沟里的老鼠,要坐不住了。”
嬴政慢慢松开紧握的扶手,靠回椅背。
他脸上那点追忆的神色消失得一干二净,又变回了那个冷酷霸道的皇帝。
“坐不住?”
他冷笑一声,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
“朕就怕他们坐得太稳当了!”
“一群藏头露尾的家伙,正好借这个机会,让他们自己跳出来。”
“朕倒要看看,这天下,谁还敢反!”
这话说的杀气腾腾,殿下百官都低下了头,没人敢接话。
这就是始皇帝。
就算是悼念功臣,也能从中找到清除对手的机会。
“传朕旨意!”
章邯的身影从殿外阴影处闪出,单膝跪地:“臣在!”
“其一,向天下公布武安君白起死讯。”
“其二,命你亲率影密卫,以帝国上将军之礼,前往渔阳郡,为武安君操办后事,风光大葬!
必须让全天下人都知道,白起,是朕的将军,生为大秦战,死亦为大秦魂!”
这话一出,不少军中出身的老将都露出了感动的神情。
陛下,还念着武安君的好啊!
章邯领命:“遵旨!”
“其三……”嬴政停了一下,声音压低了几分,只有章邯和附近的几个人能听清,“把眼睛放亮点,任何在葬礼前后有小动作的人,不管是六国余孽,还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就地格杀,一个不留!”
“臣,明白。”
章邯重重叩首,身影再次退入黑暗。
嬴政挥了挥手,示意百官退下。
空旷的麒麟殿里,只剩下他和东皇太一两个人。
“国师,你觉得朕这么做,对么。”
这不像一句问话,更像一句自言自语。
东皇太一微微躬身:“陛下乃天命所归,所行之事,皆是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