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些侍卫的嘴里,我得知孟雪瑶曾经毁容过。
当年太子陆昭还是个辛者库贱婢所出的五皇子,自小养在冷宫,无人照拂。
而孟雪瑶则是他身边唯一的宫女。
他们朝夕相处,生死与共,感情异常深厚。
一日冷宫失火,陆昭不巧伤了腿,根本跑不掉。
大火烧得房梁倒塌,是孟雪瑶扑在他的身上,帮他挡住了致命一击。
幸运的是,两个人性命无忧。
不幸的是,孟雪瑶右半边脸被火焰烧灼,焦黑发脓,惨不忍睹。
陆昭毫不介意她的毁容,更不想让心爱的女人再受到一丝伤害。
他刻苦读书,努力在皇帝面前争脸,最终于夺嫡之争中脱颖而出,成了太子。
入主东宫那日,陆昭把指使纵火的宫妃拖出来,让御医剥下她的半边脸,恢复了孟雪瑶的容颜。”
阿瑶,请你原谅我,尚未夺取皇位,无法许诺你太子妃之位。
“ 孟雪瑶的心思很活络,她知道自己的身份是配不上正宫的。
但只要陆昭的心在她身上,良娣或是充仪又有什么要紧呢。
即便是高门出身的太子妃,在陆昭对她的盛宠面前也不过摆设罢了。
”奴婢只想长长久久地陪在殿下身边,名分什么的,奴婢不在乎。
“ 陆昭抚摸着她肤色怪异的脸蛋,既是愧疚,又是感动。
他加倍地对孟雪瑶好。
孟雪瑶想吃荔枝,陆昭便派人快马加鞭地从岭南运送最新鲜的荔枝,即便累死好几匹战马,牵连好几位官员贬职都不在乎。
孟雪瑶不满意他的太子妃,他便立刻休妻废妃,哪怕是怀了孕的太子妃,也照样落了胎打入冷宫,再也不见。
至于我这个血滴漏,陆昭更是完全不放在眼里,态度冷漠至极。
”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反而扰了阿瑶过生辰的兴致,也是该死。
”到底是阿瑶心善,见不得平民百姓受苦,还从自己的体己钱里拨出二两金打赏。
”如果得罪的是我,怕是连骨灰都别想拿走。
“ 04二两金啊。
这足够我一辈子的药钱了。
也足够我们姐弟三人小半辈子不愁吃食了。
只可惜在锦绣堆里养出来的上位者眼中,这二两金不过是牙缝里挤出来的一点残渣。
用来买下十二岁小姑娘的一条贱命,不要太划算。
我的一抹孤魂飘荡在半空中,望着阿姐出入珍宝阁,霓裳坊。
她戴的是珍珠耳坠,簪的是羊脂玉钗子,穿的是百蝶穿花裙。
街坊邻居对阿姐指指点点。
”你看沈蔷这村妇,平日里灰头土脸,这会子吃起妹妹的人血馒头,过得多潇洒!
“”沈蔷整日里打扮得花枝招展,该不是盼着嫁入高门当贵妾吧,不知廉耻!
“我气急了,真想冲下去撕烂这些长舌妇的嘴巴。
她们根本不知道,阿姐和阿兄从前因为我,吃了多少苦头。
如今我死了,阿姐和阿兄有钱了,摆脱了我这个累赘,便能过上自己想要的好日子了。
我想,我死得真好啊。
可是为什么,明明都是鬼了,我的心却还是窒息般地痛。
因为我心不甘!
情不愿!
凭什么我没有做错任何事,却要被孟良娣残忍杀害!
凭什么我的阿姐阿兄豁出了我的性命,却才过上太子万分之一的好日子!
难道我们这些无依无靠的斗升小民,就活该被权贵碾压成泥,再随便给个三瓜两枣打发吗?
我不恨阿姐阿兄。
我恨太子!
我恨孟良娣!
我希望这对枉顾人命的狗男女,死得比我惨一百倍,一万倍。
憋着这一口怨气,死后的第二年,我还在。
我看见阿姐对着铜镜涂唇脂。
她越来越爱美了,甚至还会有意去学习贵女的穿着打扮。
京城第一美人孟雪瑶便是她学习的对象。
她会请人描摹孟良娣的长相,模仿良娣的妆容。
还会找接骨师敲断自己的眉骨,重新塑成孟良娣的眉眼。
阿姐本就与孟雪瑶有点像,如此折腾之下,竟然有了六七分相似。
我看着心慌得很,又想起自己被做成血滴漏的样子,都不敢再去缠阿姐。
死后第三年,我还在。
阿姐收到了阿兄从战场寄过来的信。
他说被敌军捅了个透心凉,肠子流了一地,所幸军医来得及时,休养三个月后并无大碍。
他说在死人堆里背出个贵人,又救了他心爱的妃妾,这下前途有指望了。
阿姐读完了信,撕成条扔进火盆里。
我还想飘过去想多看两眼,不小心吹得烛火扑闪。
阿姐吓了一跳,摸着发凉的胳膊,起身关窗。
她轻轻叹了声:”要起风了。
“ 院子里没有风,月色朦胧,唯有静悄悄吐蕊的牡丹花。
我突然想起,今日便是我的忌日。
若是我还活着,阿姐应该会为我举行及笄礼,阿兄便会用簪子为我绾发。
阿姐阿兄,你们可还记得我。
大抵,是忘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