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哥,你闻闻,这车里都是人民币的味道!
”表弟张伟一边抚摸着奔驰方向盘上的三叉星辉标,一边冲我炫耀,
脸上的得意几乎要溢出来。我没说话。鼻腔里充斥的不是什么人民币的味道,
而是一股浓重的、令人作呕的甲醛味。以及,
从老家那辆咣当了三十多个小时的绿皮火车上带下来的,泡面和汗液混合的酸腐气。
两种味道在我周围的空气里激烈碰撞,撕扯着我的神经。今天是国庆节,
我从奋斗了五年的上海回到老家。进门前,我想象了无数种和家人团聚的温馨画面。
却没想到,迎接我的是停在院子里,车头还系着大红花的崭新奔驰E级。以及,
我妈那句响彻整个院子的炫耀。“你表弟以后就是开大奔的人了!这车,全款,八十万!
”我看着我妈,又看看一脸谄媚围着车打转的舅妈,
最后目光落在了那个几乎要躺在驾驶座里的表弟张伟身上。我的心,一寸寸地沉了下去。
我强压下心头翻涌的惊涛骇浪,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妈,哪儿来这么多钱?
”我妈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不自然地摆摆手,“你问这个干嘛?当然是妈自己攒的。
”自己攒的?我爸走得早,她一个人在小县城做保洁,一个月撑死三千块。
不吃不喝攒二十年,也攒不出这八十万。我深吸一口气,空气里的泡面味仿佛更重了。“妈,
我这两年,陆陆续续转给您保管的钱,是不是差不多也……八十万了?
”我死死盯着她的眼睛。那是我准备在上海付首付的钱!是我在工地上顶着烈日,
在写字楼里熬着红眼,一分一分攒下来的血汗钱!我妈的眼神开始躲闪,不敢与我对视。
她支支吾吾地开口:“林峰,你这是什么意思?怀疑我?”“你表弟要结婚,
女方家点名要一辆好车当彩礼,不然就不嫁。他可是咱们老林家下一代唯一的男丁,
我这个当姑姑的,能不帮吗?”她的话像一盆冰水,从我的天灵盖浇到脚后跟。唯一的男丁?
那我算什么?舅妈在一旁阴阳怪气地帮腔:“就是啊林峰,你一个在上海打工的,
又没个女朋友,要那么多钱干什么?你表弟不一样,他这可是为了传宗接代!
”表弟张伟更是从车里探出头,一脸理所当然。“哥,不就八十万吗?你再赚就有了。
我这可是终身大事,你当哥的,支持一下弟弟不是应该的吗?”“等我结了婚,
娶了城里的媳妇,以后肯定忘不了你的好!”他说得那么轻松,那么理直气壮。
仿佛花掉的不是我赌上未来的血汗钱,而是八十块钱的零花钱。我看着他们三个人的嘴脸,
听着他们荒唐的言论,一股怒火混杂着无尽的悲凉,从胸腔直冲脑门。我笑了。真的笑了。
只是那笑容,一定比恶鬼还要狰狞。我掏出手机,没有再跟他们争辩一个字。多说无益。
我当着他们的面,拨通了一个电话。“喂,王律师吗?”“对,是我,林峰。
”“之前跟您咨询的那个事,可以启动了。”2“林峰!你疯了?!
”我妈尖锐的叫声划破了院子里的喜庆气氛。她冲过来想抢我的手机,被我侧身躲开。
“你为了点钱,就要找律师告你亲妈?告你亲表弟?”她的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和愤怒,
仿佛我做了什么天理难容的大逆不道之事。舅妈也跟着变了脸色,
指着我的鼻子骂:“白眼狼!真是个养不熟的白眼狼!你妈辛辛苦苦把你拉扯大,
你就这么对她?”表弟张伟从奔驰车里跳了出来,梗着脖子冲我吼:“告我?你凭什么告我?
这钱是你妈自愿给我的!有本事你让你妈把钱要回去啊!”他有恃无恐。因为他知道,
我妈的心早就偏到他姥姥家去了。我看着眼前这三个我最“亲”的亲人,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快要无法呼吸。我没有理会他们的叫嚣,
平静地对着电话那头说:“王律师,所有资料和证据我之前都发给您了。
款项的性质是委托理财,不是赠与。现在委托人未经我同意,擅自将款项挪作他用,
已经构成严重违约。”电话那头的王律师声音沉稳而专业:“林先生您放心,事实清晰,
证据链完整。根据您母亲签署的《家庭资产委托管理协议》,
她只有在您的书面授权下才能动用超过五万元的资金。现在她一次性支取八十万为他人购车,
已经涉嫌职务侵占。我们可以立刻向法院申请财产保全,冻结相关资产。”“冻结什么?
”舅妈的耳朵很尖,她抓住了这个关键词,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我挂断电话,
冷冷地看着他们。“冻结资产。意思就是,这辆车,很快就不属于你了,表弟。
”张伟的脸“唰”地一下白了。“不可能!你吓唬谁呢!这车发票上写的是我的名字!
”“发票写你的名字,但购车款的来源是有据可查的。我每一笔转给我妈的钱,
都备注了‘投资款’。而她银行卡里的钱,是怎么一次性转到4S店账户的,
警察会查得一清二楚。”我的声音不大,但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锤子,重重地敲在他们心上。
我妈彻底慌了。她不再是刚才那个理直气壮的长辈,她抓住我的胳膊,声音都在发抖。
“儿子,你别吓妈……咱们是一家人,别闹到警察那去,行不行?”“一家人?
”我甩开她的手,退后一步,与她保持距离。“在我辛辛苦苦攒钱给你养老,
你却拿着我的救命钱去给别人铺路的时候,你有想过我们是一家人吗?
”“在我坐了三十多个小时的硬座,满心欢喜地回家,
却看到你拿我的未来去成全别人的时候,你有想过我们是一家人吗?
”“在你为了所谓的‘家族男丁’,就可以心安理得牺牲我的一切时,
你真的……把我当成你的儿子了吗?”我一连三问,声音越来越大,情绪也越来越激动。
积压了多年的委屈和不甘,在这一刻彻底爆发。我妈被我问得哑口无言,脸色由白转青,
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舅妈还想说什么,被我一个冰冷的眼神扫过去,
硬生生把话憋了回去。院子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那辆崭新的奔驰车,
在阳光下闪着刺眼的光,像一个巨大的讽刺。3“林峰,你非要把事情做得这么绝吗?
”我妈瘫坐在地上,眼神空洞,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舅妈和张伟则像是被惊雷劈中的木鸡,呆立在原地,脸上的血色褪得一干二净。绝?
到底是谁绝?我看着他们,只觉得无比可笑。“妈,当初你让我把工资卡交给您保管,
说帮我存着,怕我乱花。我信了。”“我每个月只留一千块生活费,剩下的全部打给你。
五年,整整五年,我没买过一件超过三百块的衣服,没下过一次馆子。
同事聚餐我永远都说家里有事。”“我就是想早点攒够首付,在上海安个家,
然后把您接过去享福。”“可您呢?您就是这么回报我的信任的?
”我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心寒。我以为的母子情深,到头来,
不过是我一厢情愿的笑话。我妈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辩解什么。
“我……我也是为了你好啊。你表弟结婚了,稳定了,
以后在老家也能照应你……”“照应我?”我像是听到了本世纪最好笑的笑话,
“他拿什么照应我?拿这辆我买的车,载着我上下班吗?”张伟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他终于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色厉内荏地吼道:“林峰你别太过分!
大不了……大不了这车我还给你!”“还?”我冷笑一声,“怎么还?你现在把车卖了,
还能卖八十万吗?落了地的准新车,折价二十万都是轻的。这二十万的损失,谁来承担?
你吗?”张伟被我噎得说不出话。他当然承担不起。他一个月工资三千,抽烟喝酒打游戏,
月月光,有时候还要我妈接济。舅妈急了,她一把抓住我妈的胳膊,
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姐!你快跟林峰说说好话啊!
我们家伟伟不能没有这辆车啊!女方说了,看不到奔驰,这婚就不结了!”我妈被她摇晃着,
终于哭了出来。“儿子,算妈求你了,行不行?你就当这钱是妈借你的,
以后妈做牛做马还你!你表弟的婚事不能黄啊!”她声泪俱下,哭得肝肠寸断。若是以前,
我或许会心软。但现在,我的心已经冷了,硬了。我平静地看着她,
一字一句地说道:“晚了。”“在我决定拿起法律武器的那一刻,我们之间,
就只剩下法律关系了。”“妈,你犯了罪,就该承担后果。这不是我绝情,
这是法治社会的基本准则。”说完,我不再看他们,转身准备离开这个让我窒息的院子。
就在这时,我的手机又响了。我低头一看,是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我皱了皱眉,
接通了电话。“喂,请问是林峰先生吗?”电话那头是一个有些急切的女声。“我是。
”“林先生您好,我是县人民医院的,
您父亲林建国三个月前在我们这里做了一个全面的体检,但是一直没有来取报告,
电话也打不通。我们看档案里留了您的联系方式,所以想通知您一下。”我愣住了。父亲?
林建国?我的父亲,不是在我十岁那年,就因为工地事故去世了吗?4“你们是不是搞错了?
我父亲……他早就去世了。”我的声音有些干涩,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
电话那头的护士也愣了一下,随即传来翻动纸张的“沙沙”声。“没错啊,林建国,
五十二岁,身份证号是……家属联系人是您,林峰。”一连串的信息砸过来,
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怎么可能?我爸明明已经……我妈当年哭得死去活来,家里还办了丧事,
那个小小的、冰冷的骨灰盒,现在还供在老屋的柜子上。这一切,怎么可能是假的?
一种巨大的、荒谬的恐惧感瞬间攫住了我。我猛地回头,死死盯住瘫坐在地上的母亲。“妈!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的声音因为震惊和愤怒而变得异常尖利。
我妈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原本就毫无血色的脸,此刻更是白得像一张纸。
她的眼神里充满了惊恐和慌乱,像一个被当场揭穿谎言的小偷。
“我……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她躲闪着我的目光,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
舅妈和张伟也一脸茫然,显然他们也不知道这件事。“不知道?”我一步步向她逼近,
胸中的怒火几乎要将我整个人点燃,“县人民医院的电话!说我爸三个月前去做了体检!
我爸!林建国!你告诉我,一个死了十几年的人,是怎么从坟里爬出来去做体检的?!
”我的咆哮声在院子里回荡。我妈被我的气势吓得连连后退,最后靠在了冰冷的车身上,
退无可退。“你……你听错了!肯定是医院搞错了!同名同姓的人多了去了!
”她还在做着最后的挣扎。“是吗?”我拿出手机,直接按了免提,回拨了刚才那个号码。
电话很快被接通。“您好,县人民医院。”“你好,我叫林峰,
刚才你们打电话说我父亲林建国……”我的话还没说完,我妈就像疯了一样扑过来,
试图抢夺我的手机。“别打了!别打了!”她的反应,已经说明了一切。
我心中最后一点侥幸,也彻底破灭了。我用力推开她,
对着电话那头沉声说道:“我现在就过去取报告。”挂断电话,
我看着眼前这个我叫了二十多年“妈”的女人,只觉得无比陌生。她不仅骗了我的钱,
还骗了我整整十二年!我的父亲,他根本就没死!那当年那场丧事,那个骨灰盒,又算什么?
一个又一个的谜团在我脑中炸开,几乎要将我的理智吞噬。我妈看着我眼中毫不掩饰的恨意,
身体一软,彻底瘫倒在地。“我说……我什么都说……”她的声音里充满了绝望和恐惧。
“你爸……他确实没死。”“那年他在工地上出事,是被人砸断了腿,
成了残废……包工头赔了二十万,就再也不管了。”“我觉得他是个累赘,
以后会拖累我们娘俩一辈子……所以……所以我就对外说他死了。”“那二十万赔偿款,
我拿了十万给你舅舅家盖了新房,剩下的十万,就当是你爸的‘买命钱’,
把他……把他送到了乡下的一个黑煤窑里……”轰!我的大脑像是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黑煤窑!她竟然把自己的丈夫,我的亲生父亲,一个断了腿的残疾人,
送进了那种吃人不吐骨头的人间地狱!只为了那区区二十万!我只觉得一股腥甜涌上喉咙,
眼前阵阵发黑,几乎要站立不稳。虎毒尚不食子。而这个女人,她比毒蛇猛兽还要狠!
5“你……你说什么?”我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舅妈和张伟也惊呆了。他们显然也没想到,事情的真相竟然是如此的不堪和骇人。
舅妈的脸上闪过一丝慌乱,当年她家盖房子的钱,原来是这么来的!我妈蜷缩在地上,
不敢看我,只是用一种近乎崩溃的语调继续说着。“那黑煤窑管吃管住,虽然累了点,
但总归饿不死……他一个瘸子,在外面也活不下去……”“我每个月都去给他送点吃的,
看看他……真的,我没不管他……”她的话听起来像是在为自己辩解,
但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刀,狠狠地扎在我的心上。一个断了腿的残疾人,
在暗无天日的黑煤窑里,能过上什么样的日子?那不是活,那是煎熬!是等死!
而造成这一切的,竟然是我最亲的母亲!“那体检报告又是怎么回事?
”我强忍着滔天的恨意,逼问她。“是……是三个月前,煤窑那边查得严,
关了……你爸没地方去,就来找我。我看他身体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