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缕浓烈的酒香自青石巷后头飘来，在薄雾里晕开了圆润的涟漪。
柳随风一脚踩在雨后的泥水里，靴子低沿挂着一串风干的黄豆。
他拍拍掌心，把昨夜路边捡的小铜钱又一次揣进怀里。
心头还在回味那本神秘剑谱的惊鸿一瞥，却硬让民生琐事淹进底层。
巷子里忽然传来几声呼喝，柳随风一抬头，见三西个街头青年气势汹汹地拦在前方，手里晃着锈迹斑斑的镰刀和木棍。
带头的那人脸上带着青色疤痕，眉间横生戾气。
“柳小子，听说你昨晚在郝家巷惹了事？
今天不给个交代，怕是走不出这条巷！”
青疤青年上前一步，脸上的狠劲让黄豆都打了个哆嗦。
柳随风嘴角一勾，习惯性地朝左后方退了一寸，装出一脸关切：“诶，几位兄台，昨晚那场热闹我也只是在路上帮着捡了根烧火棍，哪里惹的你们无妄之灾？
做人讲道理，可不能空口白牙地讹少年吧。”
青疤青年冷哼一声，刚想发作，巷口忽然响起一串轻快的脚步。
方世奇顶着一把破了洞的油伞，手里还夹着半截就着大葱啃的烧饼，虎背熊腰地冲了过来。
“都围着我酒馆常客嚷嚷什么？
谁想喝两碗温黄酒，不花钱白搭点闹剧可不行！”
方世奇一边咬着烧饼，一边哼哈哈地挤进人群，把柳随风挡在身后。
他微微一挑眉，冲青疤青年晃了晃掌柜牌：“你们想闹事，还是想在‘方记小酒馆’喝两碗洗脚水？”
众人的目光在方世奇宽大的肩头上游离了一番，气势明显减了半分。
方世奇在这片青石巷饮食街有些名头，平日里好酒好客，嘴皮子下却深藏几分狠戾，没人敢真的跟他对上。
柳随风趁机插话，抱拳小声道：“世奇兄，这是你酒馆的事还是我家门口的事？
若二者都得管，岂不是要付双份钱？”
方世奇嘴角骤然扬起，瓮声瓮气道：“不付钱就得付诚心，江湖就这么个理儿。
你小子只管跟着我，今儿要不是你记起我的酒令，爷还真不想拦这泼皮一遭。”
青疤青年皱眉，视线在二人身间徘徊，半晌没作声。
巷子里围观的闲人渐渐靠近，街边早点摊上还飘来独特的豆腐香，仿佛整个青石街都安静下来，只等这一场风波结果如何。
方世奇将油伞一翻，随手插在泥地里，袖口露出一截干净的绸布。
他走上前去，极自然地拉着柳随风，抬声对青疤道：“要讲道理，进我酒馆喝碗温酒，大家坐了聊，喝了算，闹了就得按规矩办。
你说呢？”
青疤青年嘴角微动，似乎想拒绝，但身旁的同伴却暗地里拉了拉他的衣角，低声道：“方掌柜不是好惹的，要闹也待晚上，今儿石梁头还有‘草台帮’的兄弟盯场，不巧进了酒馆，万一惹上那茬麻烦。”
话音未落，方世奇己微微一笑，冒着酒气道：“既然大家想讲江湖义气，那不妨顺路进来。
好歹咱们青石巷的规矩，江湖事江湖了。”
柳随风斜了方世奇一眼，忽觉此人身上不知不觉多了股压场的力量。
他在巷口微微低头，心道自小流浪，没几人能为自己当头一挡，今日却让掌柜拉扯着进了酒馆，倒有些不大习惯。
众人默然无语，最后还是在方世奇的“威逼利诱”下，一行人顺着巷口，鱼贯而入方记小酒馆。
——酒馆里，光影流转。
柜台上一盏老油灯微微摇曳，整个屋子都浸在暖黄色里。
墙角挂着方世奇自制的“江湖酒令”匾额：有酒有故事，没钱喝苦水。
一张张木桌旧得发黑，桌上酒壶和陶碗错落，墙边坐着几个晨间来的老酒鬼，眉间都是人生的沧桑。
柳随风揉了揉冻得发紫的耳朵，将身上的风寒抖落，随手捞起一只空酒碗凑近柜台。
他低声问方世奇：“掌柜，你今儿哪根筋搭错了，为何要管我闲事？”
方世奇嘿嘿一笑，大掌一拍柳随风肩头，把他险些拍进酒桶里：“你小子如今翅膀硬了也别忘了这青石街。
谁不认识柳流浪？
我若不管你，哪天你在我酒馆门口讨饼还怎么收你钱？”
青疤等人在酒馆里围坐一圈，显得局促不安。
方世奇斟了一壶温酒，挨个分开，语气比刚才宽厚了许多：“今天大家都是自家兄弟，有什么话不如痛痛快快说清楚！
谁闹，就喝最烈的，谁怨，就撒最狠的！”
说着，他朝柳随风挤了个眼色，似乎有意要他在众人面前出个头。
柳随风会意，拿起酒碗，先饮一杯，抬头道：“各位兄台，我昨夜只是路过郝家巷，见有人打闹抢宝，没料到剑谱落在我身边，实是无心插柳。
今儿却受了牵连，不如大家一起想法子，何必动刀动棍？”
青疤青年终于找回底气，手指摸着杯口，目光阴鸷：“你说得轻巧，昨夜郝家的‘剑谱之乱’，传说是草台帮的人下的套，城里几条街都沸腾了。
若不是你‘带头点火’，怎么有那么多街坊跟着掺合？”
方世奇自桌边起身，带着温厚的笑容将酒倒满，开口道：“你们想掺合草台帮，敢不敢明日一起去石梁头竞酒？
那帮人素来讲规矩，只要有胆识，大事也能化小。”
青疤青年狐疑地瞅了瞅方世奇，大概是在盘算掌柜的动机。
石梁头向来是草台帮聚义之地，三教九流混杂，谁家都不敢作威作福。
柳随风擅长察言观色，见状笑着帮腔：“谁若真有江湖胆气，明晚便到石梁头论个输赢。
若我输了，让你们随便处置；你们输了，便认我在青石街这颗牙签，往后不得找我麻烦。”
众人本就不敢与方世奇硬拼，酒意一涌，心头也松了结。
青疤点头，算是约下江湖赌局。
众人一边喝着温酒，一边就郝家巷剑谱风波絮叨起来，场面渐渐缓和。
方世奇见大局己定，抬手一摆，趁人不备拉柳随风到角落。
“随风，你小子得了草台帮青睐，敢约他们竞争，是不是想借机入帮？”
方世奇压低声音，面色多了几分庄重。
柳随风顿了顿，低声回道：“在青石街混不下去，只得找路子。
草台帮虽是地头蛇，却有门路能避宋无咎那些庙堂恶犬。
再说，混江湖万事靠机缘，今日结个草台帮的善缘，咱往后行路也好走些。”
方世奇大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沉声道：“草台帮不是好进的，你若真想入帮，得先应付他们的投名考。
今晚乱局刚起，明日石梁头便是你头一遭磨砺。”
柳随风不以为然，眉梢一扬：“世奇兄放心，咱命硬得很，不就是喝两碗烈酒，讲几句江湖义气？
没准下了赌局还能捞一份‘帮规’出来。”
方世奇眼中闪过一丝幽光，似乎在盘算着柳随风的前路。
酒馆外，市声渐浓。
几只街头贩子开始在门边叫卖，豆腐摊前聚起一团人声鼎沸。
柳随风站在酒馆门口，呼吸着温酒与豆香交织的气息，陡然有种说不出的归属感。
这时，门外一阵骚乱传来。
一名少年气喘吁吁跑进酒馆，身后追着两名凶神恶煞的汉子。
少年撞进柜台，哆嗦着喊道：“掌柜，救命啊！
有人要抢我娘的救命钱！”
方世奇眉头一皱，嘴里还没咽下豆叶，己低声吩咐柳随风：“你去门口拦住，他们要是敢造次，就照着我说的规矩招呼！”
柳随风跃步后门，见两名汉子持刀逼近，倒也不怯，随手捡了根扫帚横在胸前，大喊一声：“青石街有方世奇罩着，谁敢在这里撒野？”
两名汉子本还嚣张，见方世奇站在门口，手里握着陈年的酒葫芦，目光凌厉，大气都不敢出。
柳随风趁势招呼酒馆里几个老酒鬼，不动声色地撑起门框，把少年挡在身后。
“做江湖人，讲江湖理。”
方世奇扬声：“有本事在石梁头比规矩，没本事别在我酒馆撒泼！”
两汉子见势不妙，转身钻进巷子，丢下一句狠话。
众人拍手叫好，街头风波一时化解。
酒馆里灯影摇曳，柳随风看着少年感激流泪，心里不知为何柔软许多。
他取过一碗温酒，递到少年手里：“既然来了青石街，便是自家人，喝了这碗酒，往后不怕外头欺负。”
方世奇拍了拍柳随风背：“你小子是命硬不怕事，也总算有点江湖人情味。”
众人一阵哄笑，气氛总算彻底化开。
柳随风望着酒馆缭绕的灯光，似乎明白了方世奇救场的深意：有时候江湖不是打打杀杀，而是酒馆里的一碗温酒，一句义气话。
门外夜色渐深，青石巷更显安稳。
柳随风与方世奇对坐一隅，杯中酒涌，街头恩怨己成昨日烟云。
但石梁头的草台帮聚义，己渐近眼前。
他低头，看着杯中倒映的暖光，心中暗暗打定主意：无论江湖路多险，今日一场风波，己让自己的步伐更加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