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1998，阻止妈妈步飞烟生下我。
我叫许栖安。
对，就是你想到的那个名字。可惜，我现在除了这个名字，什么都没了。
我的人生就是一坨屎。赌鬼父亲，病弱母亲，还不完的债，看不到头的绝望。
所以当那个机会出现，让我回到过去时，我毫不犹豫。
我的任务只有一个：回到1998年，找到我那才十八岁的妈妈，步飞烟，然后不惜一切代价，阻止她遇到那个毁了她一生的男人——我爸，范贤。
我以为这会很简单。
可我没想到，当我真的成了她隔壁那个沉默寡言的“小许哥”，当她在我被小混混堵在巷子里时，拿着半块砖头冲出来护着我，当她把那碗唯一的荷包蛋面推到我面前，亮着眼睛说“你先吃，我不饿”……
我才发现，我根本不是什么救世主。
我只是一个，想再次被妈妈保护的懦夫。
一边是必须完成的，让她幸福的使命。
一边是无法抗拒的，来自十八岁少女的温暖。
而那个我恨之入骨的男人，范贤，也带着一脸我看不懂的笑容，朝我们走了过来。
我醒过来的时候，脑袋里是那种宿醉加三天的感觉，嗡嗡响。
一股子土腥味混着烂叶子的味道往鼻子里钻。
我睁开眼，天旋地转。
面前是一堵斑驳的砖墙，上面爬满了青苔，墙头还插着几块碎玻璃，在傍晚最后一点光里闪着寒气。
这不是我家。
我家是三十层的高楼，鸽子笼一样。
我挣扎着爬起来，全身骨头都跟散了架一样疼。
脑子里最后的记忆，是签下一份协议，然后被推进一个像巨大金属棺材的机器里。
协议内容很简单，送我回1998年，代价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的所有痕迹。
值了。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
一身土了吧唧的蓝色运动服，裤腿上还沾着泥。脚上一双快开口的帆布鞋。兜里空空如也，只有一个硬邦邦的身份证，上面写着我的名字，许栖安，地址是……墙另一边那个院子。
身份证上，我的出生年份，比我自己记忆里的，大了整整五岁。
我成了另一个人。一个1998年就存在于此的，二十三岁的许栖安。
这就是我的新身份。
远处传来一阵自行车铃铛响，叮铃铃的，特别清脆。
我深吸一口气，空气里有炒菜的油烟味。
就是这里了。1998年。
我那个妈，步飞烟，今年刚好十八岁。她就住在这墙里面。
我没时间感慨。
我左右看了看，巷子空无一人。
后退几步，助跑，扒住墙头，忍着手掌被碎玻璃划破的刺痛，翻了进去。
落地的时候没站稳，滚了一圈，撞在一个储煤的小棚子上。
“谁啊！”
一个清脆又带着点警惕的女声从屋里传来。
我心脏猛地一缩。
这个声音……我太熟了。
就算隔了二十多年的时光，就算那时候她已经被生活折磨得只剩下麻木，但偶尔，她还是会用这种调子跟我说话。
门“吱呀”一声开了。
一个穿着白色旧T恤，扎着马尾的女孩走了出来。
她很瘦，但不是那种病态的瘦，是属于少女的纤细。脸上没有一点化妆品，干净得能看到细小的绒毛。眼睛很大，很亮，像两颗黑葡萄。
她看见我，愣住了。
手里还拿着一把锅铲。
这就是我妈。
十八岁的，步飞烟。
还没遇见我爸，还没被生活操到面目全非的步飞烟。
真他妈的好看。
我鼻子一酸，差点哭出来。
“你……你是谁？怎么进来的？”她举着锅铲，做出防御的姿态，但声音里有点抖。
我赶紧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身上的土，从兜里掏出那张硬邦邦的身份证，递过去。
“我叫许栖安，住、住隔壁。钥匙丢了，翻墙……翻墙进来的，不好意思。”
我指了指院子另一侧那间更破的小屋。
她将信将疑地接过身份证，就着屋里透出来的灯光看了一眼，又抬头看看我，再看看隔壁那间确实黑着灯的屋子。
警惕慢慢放下了。
“哦……你就是新搬来的那个啊。我听房东大妈说了。”她把身份证还给我，“你没摔着吧？这墙头玻璃多。”
她说着，目光落在我流血的手掌上。
“呀，你手流血了！”
她叫了一声，转身就往屋里跑，锅铲都忘了放下。
很快，她又跑出来，手里拿着一卷卫生纸和一小瓶红药水。
“你坐，坐这儿。”她指了指院子里的一个小板凳。
我依言坐下。
她蹲在我面前，很小心地先用卫生纸把我手上的泥土擦掉，然后用棉签蘸着红药水，一点一点地给我涂。
她的手指很凉，动作很轻。
我低着头，能闻到她头发上那种最便宜的洗发水的香味。
真香。
比我记忆里，医院消毒水的味道，好闻一万倍。
我的眼泪，终于没忍住，一滴一滴砸在地上。
“很疼吗？”她抬头问我，眼睛里都是关心。
我赶紧摇头，胡乱用袖子擦了把脸，“没，不是，沙子进眼睛了。”
她“哦”了一声，没多问，继续给我涂药。
“你一个人住啊？”她问。
“嗯。”
“我叫步飞烟，我也一个人住。”她笑了一下，有两个浅浅的梨涡，“以后就是邻居了，有事可以叫我。”
我看着她，心里五味杂陈。
步飞烟，我知道你叫步飞烟。
我是你儿子。
我这次来，就是为了让你别生下我这么个累赘。
“那个……”我开了口，声音有点哑，“刚才，谢谢你。”
“没事儿，邻里邻居的嘛。”她给我把伤口处理好，站起身，把东西收回去，“你还没吃饭吧？我面条刚下锅，要不一起吃点？”
我这才闻到，空气里除了油烟，还有一股葱花炝锅的香味。
我的肚子不争气地叫了一声。
她笑了，眼睛弯成了月牙。
“等着啊。”
她转身进了厨房。
我坐在小板凳上，看着自己被涂得红一块紫一块的手，又看了看那个在昏暗灯光下忙碌的背影。
这就是我妈的十八岁。
这就是我原本应该去毁灭的天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