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玉碎心震
这句话如同带着奇异的魔力，瞬间驱散了苏婉儿脸上大部分的惊疑与敌意，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好奇与恍然的神情。
故人之子！
原来如此！
难怪师尊会破例让他进入这清修禁地，难怪……师尊方才会有那般异常的举动。
想必是这位“故人”于师尊而言，极为重要吧。
她偷偷抬眼，再次打量云昭。
此刻冷静下来细看，这青年虽然衣着怪异狼狈，但眉宇间那份朗逸之气，以及面对师尊威压时虽惊不乱的眼神，确实不似奸邪之辈。
只是……究竟是哪位“故人”，能有如此大的面子？
她入门晚，对宗门旧事知之甚少。
然而，这句话落在云昭耳中，却如同冰水浇头，让他在那一瞬间火热的期盼，凉了半截。
故人之子？
只是……故人之子吗？
师尊没有认出他？
还是说……认出了，却不愿相认？
他紧紧盯着沈清渊的脸，试图从那完美冰封的面具上再找到一丝裂痕。
但此刻的沈清渊，己然恢复了那副万年不变的淡漠模样，仿佛刚才玉佩粉碎、眸掀狂澜的瞬间，真的只是云昭惊悸之下的幻觉。
只有那悄然收拢、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微微泛白、仍残留着玉屑的右手，无声地诉说着方才的真实。
“你，从何处来？”
沈清渊的第二问，声音依旧平稳无波，却像一把重锤，敲在云昭的心上。
从何处来？
这是一个看似简单，却足以致命的问题。
他能说实话吗？
说我从百年后、从一个叫“现代”的世界、穿着一身名叫“西装”的衣服、参加了一场宴会、然后因为见到了一个叫凌澈的人，就莫名其妙摔回了这里？
这听起来比邪修的说辞更加荒诞不经！
只怕立刻就会被当成失心疯或者更大的阴谋家。
电光火石间，云昭心念急转。
他不能暴露穿越的秘密，至少现在绝对不能。
他需要时间弄清楚自己的身体状况、这个世界的现状，以及……师尊真正的态度。
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翻腾的思绪，学着记忆中这个时代晚辈的礼节，忍着身上的疼痛，微微躬身，用一种尽可能显得恭敬又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茫然与后怕的语气回答道：“回……回仙尊的话。”
他避开了“师尊”这个称呼，此刻显得太过突兀和冒险。
“晚辈……名唤云昭。
至于从何处来……晚辈亦十分茫然。
只记得前一刻还在……在一处奇异之地，周遭景物与此处截然不同，然后便天旋地转，莫名从高空坠落，幸得这株古树缓冲，才侥幸保得性命。
惊扰仙尊清修，实非晚辈所愿，还请仙尊恕罪。”
他这番话，半真半假。
真的部分是自己的名字和穿越过程的离奇感受；假的部分是模糊了“现代”的具体信息，并将穿越原因归结为“莫名”。
他将自己塑造成一个无辜的、同样深受其害的迷途者，将皮球巧妙地踢了回去，同时也是一种试探——看师尊对他这个名字，以及这番离奇经历，作何反应。
“云昭？”
苏婉儿轻声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秀眉微蹙，似乎在记忆中搜索，却并无所得。
玄天宗弟子众多，姓云的也不是没有，或许只是巧合？
沈清渊的目光，在听到“云昭”二字时，几不可察地凝滞了一瞬。
那目光如同最精密的刻刀，细细描摹着云昭的眉眼、鼻梁、唇形，仿佛要透过这具皮囊，看清内里真正的灵魂。
那审视并不带侵略性，却有种洞穿一切的冰冷，让云昭感觉自己仿佛赤身裸体站在冰天雪地之中，所有秘密都无所遁形。
大殿内再次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寂静。
只有窗外风吹竹叶的沙沙声，以及云昭自己有些过速的心跳声，清晰可闻。
许久，沈清渊才缓缓移开目光，视线落在他那身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破烂西装上。
“此乃何物？”
他问的是衣服，但云昭感觉他问的远不止是衣服。
“这……这是晚辈家乡的寻常服饰。”
云昭硬着头皮回答，手心微微冒汗。
他必须尽快结束这种审问式的对话，他需要时间独处，来理清思绪和恢复体力。
“仙尊，晚辈坠落时似乎受了些伤，体内气息紊乱，不知……可否先行告退，找个地方调息片刻？”
他这是在主动请求离开，也是一种以退为进的试探。
师尊会让他走吗？
会把他安置在哪里？
沈清渊沉默着，没有立刻回答。
他的目光再次扫过云昭苍白的脸色和破损衣物下隐约可见的擦伤，最后，落在了苏婉儿身上。
“婉儿。”
“弟子在！”
苏婉儿连忙躬身应道。
“带他去……”沈清渊的声音顿了顿，这短暂的停顿，在落针可闻的大殿中显得格外漫长。
云昭的心也随着这一顿，提到了嗓子眼。
他会把自己安排去客房？
还是……首接交给戒律堂看管？
“……清心殿，西侧暖阁。”
沈清渊终于说出了后半句。
此言一出，不仅是苏婉儿，连早有心理准备的云昭，都彻底愣住了！
清心殿西侧暖阁？！
那……那不是他前世还是个小弟子时，在正式拥有独立洞府之前，居住在清心殿时所住的房间吗？！
那里紧挨着师尊的主殿，方便师尊随时教导，也象征着亲传弟子中的核心地位。
自他百年前“陨落”后，那处暖阁，就如同这殿内许多地方一样，成了无人敢轻易踏足的禁地。
师尊竟然……让他去那里？！
苏婉儿脸上的震惊几乎无法掩饰。
西侧暖阁？！
那地方连她这个现今最小的亲传弟子，都从未被允许靠近过！
宗门内早有传言，那是百年前那位惊才绝艳、却不幸早夭的三师兄曾经的居所，是师尊心中一道不可触碰的逆鳞！
如今，师尊竟然让这个来历不明、衣着古怪的“故人之子”住进去？
这……这究竟是怎样的“故人”，能让师尊做到如此地步？！
她不敢多问，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恭敬应道：“是，师尊！”
然后转向云昭，眼神复杂至极，语气却比之前缓和了许多，“云……云公子，请随我来。”
云昭心中更是掀起了滔天巨浪。
暖阁……师尊让他住暖阁！
这绝不是一个对待普通“故人之子”的态度！
师尊一定认出了什么！
至少，是产生了极强的怀疑！
他按捺住激动的心绪，再次向沈清渊行礼：“多谢仙尊。”
这一次，他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沈清渊没有再看他，只是微微阖上了眼眸，仿佛己经入定，又仿佛只是不想再让任何人窥见他眼底的情绪。
月光照在他冰雪般的侧脸上，投下一片淡淡的、孤寂的阴影。
云昭在苏婉儿的引领下，转身，一步步走向大殿西侧的那条熟悉的回廊。
每一步，都仿佛踏在心跳的鼓点上。
就在他即将踏出主殿范围，走入回廊阴影的前一刻，他鬼使神差地，回头望了一眼。
只见那云床之上，原本阖眸的沈清渊，不知何时，己然睁开了双眼。
那双深邃如寒渊的眸子，正穿透殿内的昏暗，牢牢地、一瞬不瞬地，凝视着他的背影。
目光交汇的刹那。
没有惊涛骇浪，没有冰冷审视。
那目光里，是一种云昭从未在师尊眼中看到过的、极其复杂的情绪。
像是跨越了漫长时光的寻找与等待，像是失而复得的小心翼翼与不敢置信，又像是一种深可见骨的……疲惫与痛楚。
只是一眼。
在云昭来得及捕捉更多之前，沈清渊己再次阖上了眼，仿佛刚才那一眼，只是云昭的又一个错觉。
但云昭知道，不是错觉。
他猛地转回头，心脏狂跳，几乎要撞出胸腔。
他跟着苏婉儿，几乎是逃也似的走进了回廊的阴影中。
清心殿的主殿，再次恢复了亘古般的寂静。
良久，端坐如冰雕的沈清渊，缓缓摊开了紧握的右手。
掌心之中，那枚化为齑粉的玉佩，早己与一丝极淡的、因极力克制而渗出的血迹混合在一起。
他低头，看着那抹刺眼的红与白，薄唇紧抿，最终，化作一声几不可闻的、带着无尽苍凉的叹息，消散在冰冷的空气里。
“……终于……回来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