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碎瓷
春寒还未褪尽,冷雨便悄然而至。
那雨细得像绣花针,绵绵密密地扎在苏家后院那间破败的柴房屋顶上。
茅草铺就的顶棚早己不堪重负,雨水顺着朽烂的椽子往下渗,在泥地里积起一个个浑浊的水洼,映着灰蒙蒙的天光。
柴房内,光线晦暗。
一股潮湿的霉味裹挟着若有若无的铁锈气,沉沉压在空气里——那是血,干涸的与新鲜的混杂在一起,凝结成一种令人喉头发紧的、腐朽的甜腥。
苏遥跪在地上,身下是嫡姐苏婉精心挑选的碎瓷片。
尖锐的棱角刺破单薄的夏衣,深深嵌进皮肉里,每一下细微的颤动都带来钻心的疼。
雨水顺着屋顶的破洞滴落,砸在她低垂的颈子上,冰寒刺骨。
她背脊挺得笔首,双手安静地放在身侧,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只一双眸子,沉静得不像个十五岁的少女,倒像一口望不见底的深潭。
苏婉披着一身水碧色锦缎斗篷,领口一圈雪白的风毛,在料峭春寒里更衬得她面容娇艳,也衬得她眼神愈发锐利冰冷。
她由丫鬟小心翼翼地撑着伞,自己纤纤玉指拢在暖笼里,倨傲地站在唯一干爽的屋檐下,仿佛九天仙女俯视泥淖。
可这仙女的嘴里,吐出的却是淬了毒的刀子。
她盯着柴房深处,声音因嫉恨而尖利地拔高:“下作的***胚子!
林哥哥的物件也是你能脏了眼瞧的?
那副穷酸样,莫非还想攀了高枝儿去?
今日若不叫你好好长这记性,你怕是忘了自己是个什么东西!”
她口中的“林哥哥”,正是清河郡郡守的独子——林逸。
那可是苏婉心心念念、志在必得的良人。
至于那所谓的偷瞧绣样——不过是苏遥半刻前从绣房门外匆匆路过时,无意间向內瞥了那一眼罢了。
只一眼,便招来了这泼天的祸事。
周围的仆妇丫鬟们低眉顺眼,噤若寒蝉,眼神里却藏着或怜悯或幸灾乐祸的光。
在这等级森严的深宅大院,庶女的命,尤其是苏遥这种生母早失宠、毫无倚仗的庶女,比草芥还不如。
苏遥没有辩解,也没有求饶。
多年的忍辱负重让她明白,在这些刻意折辱面前,眼泪和哀求只会助长施暴者的气焰。
她只是更用力地咬住了下唇,尝到一丝腥甜。
“怎么?
哑巴了?”
苏婉见她不言不语,心头火起,上前一步,尖利的指甲几乎戳到苏遥脸上,“跪舒服了?
还不磕头认错!”
就在这时,苏遥的目光,落在了身前一片染血的碎瓷上。
那瓷片边缘锋利,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冽的光。
她忽然动了。
忍着剧痛,她慢慢伸出手,极其小心地,拈起了那片碎瓷。
动作轻缓,仿佛那不是伤她的凶器,而是一件值得珍视的物什。
“姐姐,”她抬起头,脸上甚至挤出一丝微弱而古怪的笑意,声音因久未进水而沙哑,却清晰地在雨声中传开,“此物……甚是锋利,弃之可惜。
可否……赠予妹妹防身?”
所有人都愣住了。
苏婉更是瞪大了眼睛,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防身?
你这***,死到临头还想耍什么花样?”
苏遥却不再看她,只低头凝视着掌心的碎瓷片,指尖轻轻拂过锋利的边缘,留下一道浅浅的血痕。
那眼神,专注得近乎虔诚。
没人知道,在这看似荒唐的举动下,是她急速运转的思绪。
这片碎瓷,材质似乎不凡,或许是某件被毁掉的灵器残片?
即便不是,其锋利也足以……做很多事情。
比如,割断某个夜里摸进柴房的恶仆的喉咙。
比如,在必要的时候,给自己一个了断。
又或者……只是一个提醒,提醒她今日之辱,来日必百倍奉还。
苏婉见她这般模样,只当她是被逼疯了,嫌恶地皱紧眉头,啐了一口:“晦气东西!
喜欢就留着陪葬吧!
我们走!”
一群人簇拥着苏婉离去,柴房门被重重摔上,落锁声在雨声中格外刺耳。
世界重归寂静,只剩下淅沥的雨声和伤口摩擦地面的细碎声响。
苏遥缓缓松开紧握的拳,将那片染血的碎瓷小心翼翼藏入怀中最贴身的位置。
冰冷的触感贴着皮肤,反而让她混乱的心绪渐渐平静下来。
她不能死在这里。
她那个怯懦的生母柳氏,还在嫡母手中讨生活。
若她死了,母亲的下场只会更惨。
她必须活下去,必须变强。
明天,就是天衍宗在清河郡选拔弟子的最后一天。
这是她唯一跳出火坑的机会。
灵根?
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
苏家从未在她身上浪费过一块测灵石。
但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她也要去争。
夜色渐深,雨水未停。
苏遥靠着冰冷的墙壁,忍着浑身的疼痛,强迫自己保持清醒。
她在脑中一遍遍回忆着偶尔听来的、关于仙门考核的只言片语,分析着每一种可能。
首到天光微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