U。
92号。
九十二年。
当这个数字和他手腕上那个代表着沉重、放射性元素的符号一起出现时,营地裡所有人的呼吸都停滞了一瞬。
九十二年,在这个朝不保夕的岛上,近乎永恒。
铀的名字叫赵擎。
他看起来西十岁左右,身材高大,眼神锐利得像能穿透人心,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不怒自威的气势。
他醒来后,没有像我们当初那样惊慌失措,只是冷静地听完了王磊更简练版本的规则介绍,然后目光扫过我们每一个人,最后落在远处那座岛屿中央、终日笼罩在淡淡雾气中的黑色火山上。
“九十二年……”他低声重复,嘴角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那不是庆幸,更像是一种……确认。
赵擎的到来,迅速改变了营地的氛围。
他展现出极强的领导力和某种深不可测的知识储备。
他不仅熟悉野外生存,对“化学”的认知和应用,远超我们所有人。
他能分辨出哪些矿物富含放射性元素(虽然岛上似乎没有强放射源),指出水源附近可能存在的重金属污染风险,甚至暗示他懂得一些……更高级的能量原理。
他很快聚集起一批追随者。
主要是那些原子序数较大、寿数较长的人,比如标记着 Fe(铁,26号)、Cu(铜,29号)的几个人。
他许诺带领他们建立更稳固的庇护所,寻找更稳定的食物来源,甚至……探索离开这座岛的可能。
“规则是用来打破的。”
在一次集体会议上,赵擎站在一块高耸的黑色岩石上,声音沉稳而充满煽动力,“我们被标记,被囚禁在这里,像等待反应的试剂。
但试剂也能引发链式反应,摧毁整个容器!”
他的目光灼灼,“这座岛,就是一个巨大的、不稳定的系统。
而关键,可能就在那里——”他再次指向中央火山。
我注意到,王磊——硼——站在人群外围,眉头紧锁。
他私下里对我说:“铀。
92号。
超重元素。
天然存在同位素,U-235可发生裂变……他在寻找某种‘临界质量’。
不是指核材料,而是指……打破现状的契机。
很危险。”
赵擎的行动越来越具指向性。
他开始频繁派遣小组深入丛林,特别是向火山方向探索。
他们带回的不是食物和水,而是一种暗红色的、沉重的矿石样本,以及一些闪烁着油脂光泽的黑色晶体。
“沥青铀矿的变种?
还有……可能是辉钼矿?”
王磊检查着那些东西,脸色越来越难看,“他在收集东西。
不只是为了生存。”
紧张气氛在营地弥漫。
一天深夜,我被一阵压抑的争执声惊醒。
声音来自赵擎居住的、那个用巨石和木材搭建起来的、最坚固的棚屋。
我悄悄靠近,躲在阴影里。
里面是赵擎和那个标记着 Ca(钙)的女人。
“……必须找到足够的慢化剂!
否则无法控制,只会是毁灭!”
女人的声音带着哭腔和恐惧。
“控制?”
赵擎的声音冰冷而残酷,“为什么要控制?
轻微的扰动足以引发系统崩溃!
重水?
石墨?
不需要那么精确!
这座岛本身,它的地质结构,那些异常的能量流动……就是反应堆!
我们只需要点燃它!”
“但那会毁了所有人!
包括你!”
“毁灭即新生!
打破循环的唯一方法,就是让这个反应釜彻底过载!”
赵擎的声音里带着一种狂热的虔诚,“我们是元素!
是规则的化身!
为什么要像凡人一样苟活?
要么在沉默中‘到期’消亡,要么在绚烂的裂变中永恒!
我会选择后者!”
女人还在哀求。
但赵擎打断了她:“够了!
你的钙,能构建骨骼,也能在高温下变成僵硬的灰烬!
选择吧!”
棚屋里安静下来,只剩下女人压抑的啜泣。
我浑身冰冷,悄悄退回到黑暗中。
赵擎的目的清晰了——他要在火山,利用岛上的特殊地质和可能存在的、我们无法理解的能源,模拟一场核裂变般的巨变,哪怕代价是所有人的生命。
他认为这是打破轮回的“献祭”。
我将听到的一切告诉了王磊。
他沉默了很久,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去了。
“他疯了……但也可能,他触碰到了部分‘真相’。”
王磊的声音干涩,“这座岛的能量流动……确实异常。
如果火山内部存在一个巨大的、类似反应堆堆芯的结构……他用收集到的放射性矿石作为‘引信’,再找到合适的‘中子源’和‘慢化剂’……理论上,有可能引发一场……地质层面的链式崩塌。”
“我们怎么办?
阻止他!”
我急切地说。
“怎么阻止?”
王磊看着我,眼神锐利,“他是铀,92号。
无论是力量、知识,还是追随者,我们都处于绝对劣势。
硬碰硬,毫无胜算。”
“那就看着他毁了一切?”
“不。”
王磊的目光落在我手腕的“Li”上,又移开,望向黑暗的丛林,“任何反应都有关键步骤,都有其‘弱点’。
铀的裂变,需要中子轰击。
如果能控制中子源,或者……干扰慢化过程……”他像是在思考一个纯粹的化学难题,但我知道,他在寻找生机。
“锂……”他喃喃自语,“锂-6,对中子有很高的俘获截面,生成氚和α粒子……但这里是自然岛,没有分离同位素的条件……而且,我们需要的不是核物理层面的对抗,是更基础的……化学环境破坏。”
他猛地抬头,眼中闪过一丝亮光,但随即又被更大的忧虑笼罩:“赵擎需要特定的条件。
水,特定的矿物。
尤其是控制反应速率的关键……如果我们能提前破坏那个环境……”计划在绝望中萌芽。
王磊推断,赵擎选择的“反应点”极可能在火山口内部或附近,那里地热活动频繁,可能存在某种天然的反应腔室和导流系统(比如富含结晶水的矿物或者特殊的地下水脉)。
赵擎需要利用这些来控制和引导能量释放。
我们的目标,就是赶在他完成最终布置前,潜入那个区域,用最基础、最不引人注意的化学手段,污染或改变那个关键环境。
“我们需要一种物质,能剧烈改变水的化学性质,破坏可能存在的重水富集环境,或者与关键的慢化剂成分发生沉淀、络合,使其失效。
反应要快,要不可逆,而且……用量要少,便于携带和隐藏。”
王磊看着我,眼神复杂,“锂……锂的某些化合物,或许可以。”
“锂盐?”
“氢氧化锂。
强碱性,能迅速与二氧化碳反应生成碳酸锂,消耗体系中的酸性气体或与某些金属离子生成沉淀。
或者……氟化锂。
极难溶,如果他能找到并试图利用某些含氟矿物作为慢化或反射材料,氟化锂沉淀可以堵塞孔隙,破坏结构。”
他语速很快,“但制备……我们需要原料。”
岛上的资源就是我们的元素周期表。
我们开始秘密行动。
王磊利用他“硼”对结构的敏感,寻找可能含锂的矿物——虽然锂在地壳中含量不高,但岛上矿物异常,他找到了一种奇怪的、淡紫色的透明晶体,怀疑是锂辉石的一种变种(LiAlSi₂O₆)。
而我,则利用自身对“锂”的微妙感应,在触摸那些晶体时,能感到一种奇特的、温和的共鸣。
提取是最大的难题。
没有强酸,没有电解设备。
我们只能利用最原始的方法——破碎,筛选,然后用收集到的、经过 Ca(钙)处理过的相对纯净的雨水进行长时间的浸泡、置换反应?
效率低得令人绝望。
我们还尝试寻找氟的来源,最可能的是某些特定颜色的萤石(CaF₂),但这更加困难,风险也更大。
时间不等人。
赵擎的队伍往火山运送物资的频率越来越高,营地裡弥漫着一种山雨欲来的狂热气氛。
那个 Ca 女人在一次秘密会面中告诉我们,赵擎己经确定了最终日期——就在三天后的月圆之夜,据他说那时“潮汐力或能引发引力微扰,有利于初始裂变的触发”。
我们必须提前行动。
出发的前夜,王磊将一小包 carefully 用干燥大型叶片包裹的粉末交给我。
主要是粗提的、混杂着大量杂质的锂化合物粉末,以及一点点他设法从萤石和某种酸性植物汁液中反应得到的、成分不明的含氟混合物。
量少得可怜,看起来就像是沙滩上随手抓的一把灰土。
“记住,”他的声音低沉而严肃,“你的任务不是正面冲突,是潜入,找到他认为最关键的那个‘点’——可能是水池,可能是矿物裂隙,可能是能量汇集的‘阵眼’。
然后,把这个撒进去。
剩下的,交给……化学。”
他看着我,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郑重:“锂是最轻的金属,活性高,看似不起眼,但它能改变合金的性质,能用于聚变……也能在关键时刻,阻止一场毁灭。
你的‘寿数’只有三年,但生命的密度,不在于长度。”
我握紧了那包粉末,感觉它比铅还重。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我和王磊,还有另外一个标记着 H(氢,1号)、动作异常敏捷、几乎不留痕迹的年轻男子,悄然离开了营地,潜入密林,向着岛屿中央那座不祥的黑色火山进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