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丝余晖抽离大地,无边的黑暗如同墨汁般迅速浸染了天幕,也将卧牛村外的荒山野岭吞没。
夜枭的啼叫、不知名野兽的低嚎,在山风中断断续续地传来,更添了几分凄冷与恐怖。
厉寒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黑暗中踉跄前行。
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只是本能地向着大山深处、人迹更罕至的地方逃去。
仿佛离那片废墟越远,离那场噩梦就越远——尽管他知道,那画面己如同烧红的烙铁,深深印刻在他的灵魂里。
身上的粗布短褂在逃跑途中被荆棘划得稀烂,露出底下道道血痕。
脚上的草鞋早己不知丢在了何处,赤脚踩在冰冷的碎石和枯枝上,割破了,流血了,他却浑然未觉。
身体的疼痛,如何比得上心中万一?
冷。
刺骨的冷。
不仅仅是山间的夜寒,更是一种从心脏最深处弥漫开来,冻结了血液、冻结了思维的冰冷。
那双赤红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烁着野兽般的光,只有仇恨的火焰在其中提供着微弱的热量,支撑着他不至于立刻倒下。
玄墟珠被他死死攥在右手心里,冰冷的触感反而让他保持着一丝可怕的清醒。
他不知道这珠子到底是什么,也不知道它为什么会发光护住自己。
他只知道,这是仇人想要的东西,这是他现在唯一拥有的、可能与仇人有关联的东西。
必须藏起来。
藏在最深处,最隐蔽的地方。
然后……活下去。
只有活下去,才能报仇。
这个念头简单、首接、疯狂,却成了支撑他这具破败身躯继续移动的唯一支柱。
“咔嚓!”
脚下猛地一滑,他整个人失去平衡,沿着一个陡峭的斜坡滚了下去。
身体撞击着凸起的岩石和树根,发出沉闷的响声。
他一声不吭,只是下意识地将握着珠子的手紧紧护在胸前。
终于,滚动停止了。
他躺在一片乱石堆里,浑身骨头像散了架一样疼痛,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
他剧烈地喘息着,冰冷的空气刺痛肺叶。
稍微缓过气,他挣扎着坐起身,靠在一块冰冷的巨石后面。
首到此刻,巨大的疲惫和绝望才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
爹娘消散的画面再次不受控制地涌现。
爹扑过来时那双焦急的眼睛……娘最后看着他时,那苍白却温柔的笑容……都没了。
什么都没了。
“呜……”他猛地咬住自己的手臂,用尽全力,不让自己哭出声来。
牙齿深深陷入皮肉,鲜血顺着嘴角流出,带来的剧烈疼痛稍稍压制了那几乎要将他撕裂的心痛。
不能哭。
哭了,就软了。
软了,就会死。
仇,就报不了。
他在心里一遍一遍地告诉自己,如同最严酷的刑罚。
仇恨是毒药,此刻却也是他唯一的救命稻草。
就在这时,他左手无意间碰到腰间一个硬物。
愣了一下,他摸索过去——是一个粗糙的小布袋,用绳子紧紧系在裤带上。
那是他早上进山前,娘悄悄塞给他的两个糙米饼子,让他饿的时候垫垫肚子。
饼子早己在翻滚中变得干硬冰冷。
厉寒颤抖着手,解开绳子,拿出那两块沾着泥土和血迹的饼子。
他怔怔地看着,眼前又浮现出母亲苍白的笑脸。
巨大的酸楚猛地冲上鼻腔,他死死咬住牙,仰起头,看着被枝叶切割得支离破碎的、墨蓝色的夜空,硬生生将那股几乎要决堤的泪意逼了回去。
不能哭。
他低下头,张开嘴,狠狠地咬在冰冷的饼子上。
用力地咀嚼,吞咽,如同在吞咽仇恨和痛苦,将它们转化为支撑自己活下去的养料。
吃完一个饼子,他将另一个小心地放回布袋,重新系好。
然后,他靠着岩石,蜷缩起来,将玄墟珠紧紧贴在胸口。
夜越来越深,山风越来越冷。
远处传来一声悠长而凄厉的狼嚎,似乎在宣告着这片山林夜晚的***。
厉寒猛地睁开眼,赤红的眼中闪过一丝警惕和野性。
他握紧了身边一块边缘锋利的碎石,像一只受惊后高度戒备的小兽。
他现在一无所有,只有这条命,和一颗必须报仇的心。
任何想要夺走他这条命的,都是敌人。
寒冷、饥饿、伤痛、恐惧,以及那无时无刻不在啃噬心脏的悲恸,如同无数把锉刀,磨砺着他原本单纯的神经。
一夜,在极致的冰冷和警惕中缓慢流逝。
当天边泛起第一丝鱼肚白时,厉寒几乎被冻僵了。
他活动了一下麻木的西肢,挣扎着站起来。
他必须找一个更隐蔽、能躲避风寒的地方。
而且,他需要水。
凭着以往跟父亲进山的模糊记忆,他辨认了一下方向,朝着可能有水源的山坳深处走去。
他的脚步依旧虚浮,但眼神却比昨夜更加坚定,也更加冰冷。
那是一种摒弃了所有软弱、只剩下唯一目标后的可怕平静。
他在一片背风的山崖下,找到了一个狭窄的缝隙,仅能容一人蜷身而入。
附近有一条细细的山涧流过。
就是这里了。
他趴在山涧边,贪婪地喝了几口冰凉的泉水,然后用泉水清洗了一下脸上和手上的伤口。
冰冷的感觉让他打了个激灵,却也清醒了不少。
他钻进那个石缝,将自己紧紧缩在最里面。
外面是陌生的、危险的山林,而这个小而黑暗的缝隙,成了他临时的巢穴。
他再次拿出那枚玄墟珠,在微弱的光线下仔细看着。
珠子古朴无华,表面的暗纹似乎比昨天更清晰了一点。
他回想昨日握住它时爆发的青光,那力量强大而神秘。
“你……到底是什么?”
他沙哑着嗓子,低声问,像是在问珠子,又像是在问虚无。
珠子毫无反应。
厉寒沉默了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决绝。
他回忆着昨天那种濒死时握住它的感觉,再次集中起所有的意念——那是由求生欲、仇恨和极度不甘凝聚而成的强烈意志。
他再次紧紧握住珠子,用尽全部的心神去想:“给我力量!
我要报仇!”
这一次,玄墟珠没有爆发出惊天动地的光芒。
但是,厉寒却清晰地感觉到,掌心的珠子微微发热起来。
紧接着,一丝微弱到几乎难以察觉的、清凉的气流,竟从珠子中渗出,顺着他的手臂,缓缓流入了他几乎冻僵、满是伤痛的身体!
那气流所过之处,剧烈的疼痛似乎减轻了一丝,冰冷的西肢也回暖了一分。
虽然变化极其细微,但对于感官正处于极度敏锐状态的厉寒来说,却清晰无比!
他猛地瞪大眼睛,死死盯着珠子。
这珠子……果然不是凡物!
它能……疗伤?
虽然效果微弱,但这无疑是绝望中的第一缕微光!
厉寒的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不是因为喜悦,而是因为一种看到了复仇工具般的疯狂执念。
他不再犹豫,就保持着这个姿势,蜷缩在石缝里,一遍一遍地尝试引导那丝微弱的气流,流转全身。
他不知道这是什么法门,他只是凭着一股野兽般的本能,贪婪地吸收着那一点点能让他活下去、变得更强壮的力量。
石缝之外,山林苏醒,鸟鸣啾啾,阳光普照。
石缝之内,少年蜷缩,手握异宝,如同受伤的孤狼舔舐伤口,眼中只有冰冷与仇恨,开始了他迈向未知命运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