台风过境的那天,旧巷的青石板缝里都灌满了雨。林微蹲在药铺后院的墙角,
看着垮了大半的后墙在雨里簌簌掉灰,混着泥水在地面积成浑浊的小溪。
她刚把最后一箱当归抱到屋檐下,脚下踩着的青苔突然打滑,整个人重重摔在青石板上,
脚踝传来的钻心疼让她倒抽一口冷气,手里的药铲“哐当”掉在地上,
溅起的泥水沾了满裤腿。雨还在往下泼,砸在屋檐的瓦片上噼啪作响,
像要把这百年的老药铺拆了似的。林微撑着墙想站起来,可脚踝一沾力就疼得发麻,
只能眼睁睁看着雨丝往药箱上飘——那箱当归是上个月从山里收来的陈货,要是淋了雨,
药效就全毁了。她急得眼眶发烫,伸手去够远处的油布,指尖刚碰到布角,
头顶突然多了片阴影。“别动,小心二次崴伤。”一把黑伞稳稳罩在她头顶,
挡住了倾盆而下的雨。林微抬头,撞进一双温和的眼睛里——男人穿着挺括的白衬衫,
袖口卷到小臂,露出的手腕上沾了点泥,却丝毫不显狼狈。他蹲下来时,
伞沿往她这边倾了倾,自己半边肩膀很快被雨水打湿,贴出衬衫下紧实的肩胛骨轮廓。
他的指尖轻轻碰了碰她的脚踝,见她瑟缩了一下,动作又放轻了些:“骨头上没大碍,
就是皮下淤青肿了,得先冷敷消肿。”男人从随身的黑色公文包里翻出个急救包,
撕开冰袋裹上两层纱布,小心地敷在她的脚踝上。冰凉的触感让林微的疼意缓了些,
她这才看清他胸前别着的铭牌:银边白底,上面印着“陆则,西医”,
还有巷口新开的社区诊所地址。原来他就是街坊们常说的那个留洋医生,听说上周刚搬来,
医术好得很。“你这药材堆在这儿不安全,”陆则帮她把药箱往屋檐下挪了挪,
指了指不远处亮着灯的诊所,“我那诊所后院有间储藏室,干燥通风,
先把药材搬过去暂存吧,等雨停了再找工人修墙。”他没等林微拒绝,
已经弯腰抱起了最重的那箱甘草,白衬衫的后背很快被雨水浸透,变成深浅不一的蓝色。
林微咬着唇,撑着墙慢慢站起来,一瘸一拐地跟在他身后,
鼻间萦绕着他身上淡淡的消毒水味,混着雨气里的泥土香,竟不觉得刺鼻,
反而有种莫名的安心。诊所的储藏室果然干净,陆则找了块塑料布铺在地上,
把药材一箱箱摆好,又从里间翻出双干净的拖鞋给林微:“你先换了湿鞋,我去煮点姜茶,
驱驱寒。”他转身去厨房时,林微才发现他的白衬衫下摆全湿了,贴在腰上,
露出一点点腰线。她赶紧移开目光,低头换鞋,指尖碰到拖鞋的棉面,
是暖的——大概是刚从柜子里拿出来的。姜茶煮得很浓,陆则端来的时候,
还特意拿了个白瓷杯,里面放了块冰糖。“慢点喝,小心烫。”他坐在对面的椅子上,
一边拧干衬衫袖口的水,一边说,“我上午路过你这药铺,看见招牌上写着‘林记中药铺’,
是祖传的吧?”“嗯,我爷爷传下来的,”林微捧着热茶杯,指尖渐渐暖了,
“我爸妈走得早,我从小就跟着爷爷学抓药,后来考了执业医师证,就一直守着这铺子。
”“挺好的,”陆则笑了笑,眼睛弯成两道浅弧,
“现在还愿意守着传统药材的年轻人不多了。我这次回来,
就是想调研传统医学和西医的结合,以后说不定还要常来你这‘取经’。
”那天的雨下到傍晚才停。陆则帮林微把药材搬回药铺,又找了个木架暂时顶住垮掉的后墙,
临走前还留下一瓶消炎药:“每天涂两次,别沾水,要是疼得厉害,就去诊所找我。
”林微接过药瓶,指尖碰到他的手,温热的触感让她心跳漏了一拍,
她赶紧低下头:“谢谢你,陆医生,药材钱……我明天给你算仓储费。”“不用这么见外,
”陆则摆了摆手,“就当是我提前交的‘学费’,以后还得麻烦你教我认药材呢。
”他转身离开时,夕阳刚好从云缝里漏出来,照在他湿透的白衬衫上,像镀了层金边。
林微站在药铺门口,看着他的背影拐过巷口,手里的药瓶还带着他掌心的温度。往后的日子,
陆则成了药铺的常客。每天清晨七点半,
他总会踩着晨光来买甘草片——说是诊所里的润喉糖用完了,甘草片泡水喝,
既能润喉又能缓解咳嗽。他每次来,手里还多带一份早餐:“诊所食堂的包子,
今天师傅做多了,你不嫌弃就吃点。”林微接过油纸袋,总能闻到里面飘出来的葱香,
她其实从小就不吃葱,一沾葱味就犯恶心,可每次都把包子皮啃得干干净净,
馅悄悄埋进后院的花盆里——她舍不得拒绝他的好意,也怕说出来会让他觉得麻烦,
以后就不再带早餐了。陆则常留在药铺里看她分拣药材。林微的药铺里没有现代化的分拣机,
所有药材都靠手工挑拣:挑当归要去根须,选甘草得看断面的纹理,
拣金银花要摘去发黄的花瓣。她的指尖很巧,捏着银针挑去药草里的杂质时,
眼神专注得像在做什么稀世珍品,连眉头都微微蹙着,认真得可爱。有次月夜,
陆则坐在旁边的木凳上,看着她手里的当归笑:“我奶奶以前也在院子里种当归,
她说这东西是‘思归草’,寓意‘盼君归’,每年秋天都会采点晒干,
给远在外地的爷爷寄过去。”林微的指尖顿了顿,把当归轻轻放进竹篮里,
指尖蹭过当归粗糙的表皮,像触到了心里最软的地方。她抬头看了眼窗外的月亮,
轻声应了句:“是挺吉利的,当归性温,补血活血,也是妇科常用的药材。
”她没接“盼君归”的话头,心里却清楚,陆则的“君”,是远在国外读博的未婚妻,
那个他提过两次的女孩,学西医的,温柔又优秀,等对方毕业,他们就结婚。
后来林微听说陆则总头疼——诊所刚开,病人多,他经常加班到深夜,有时候还得值夜班,
时间长了就落下了偏头疼的毛病。她特意去山里采了新鲜的薄荷,
又翻出药铺里存的陈金银花,晒干后用纱布缝了个安神香囊。
香囊的布料是她从旧货市场淘来的素色棉麻,上面绣了朵小小的当归花,针脚有些歪歪扭扭,
是她练了好几天才绣成的。趁陆则去诊所换药的间隙,林微把香囊放在他的办公桌上,
旁边压了张没署名的纸条:“枕旁放着,薄荷提神,金银花安神,能睡得安稳些。
”第二天陆则来买甘草片时,口袋里露出半截香囊的流苏,青绿色的,和他白衬衫很搭。
他笑着晃了晃口袋:“不知道哪个朋友这么贴心,昨天枕着这香囊,居然没头疼,
一觉睡到天亮。”林微低头分拣着手里的甘草,耳尖悄悄红了,
指尖捏着甘草的力道都重了些:“或许是诊所的护士吧,她们知道你辛苦。”她没敢承认,
也没敢看他的眼睛,怕自己眼里的喜欢藏不住,会让他为难。陆则其实隐约猜到是林微做的。
诊所的护士们都知道他有未婚妻,平时相处都保持着距离,
不会送这么贴身的东西;而且那香囊里的薄荷味很特别,
和林微药铺里飘出来的味道一模一样。可他没点破,只是把香囊换了根长绳,挂在钥匙串上,
每天带着——他喜欢这种被人惦记的温暖,却又清楚自己不能回应,只能用这种沉默的方式,
悄悄收下这份心意。他也总在不经意间划清界限。有次他翻着最新一期的医学杂志,
指着上面的婚纱设计随口提:“我未婚妻昨天视频,说喜欢这种简约款的婚纱,
领口有珍珠装饰的,等她明年毕业回来,我们就去试纱。”他说这话时,
语气自然得像在聊天气,手指还在杂志上轻轻点了点,似乎在想象未婚妻穿婚纱的样子。
林微捏着药勺的手顿了顿,药勺里的甘草洒了几颗在柜台上,她赶紧弯腰去捡,
声音平稳得听不出情绪:“简约款耐看,珍珠装饰也显气质,很适合婚礼。
”她没问“你们什么时候结婚”,也没说“祝你幸福”,只捡最普通的话回应,
把翻涌的情绪压得严严实实,像把药粉装进密封的瓷罐里,不让任何人看见。
还有次陆则要去外地参加医学研讨会,临走前特意来药铺说一声:“我要去上海待一周,
诊所的事交给护士打理了。你这药铺要是有急事,比如进货或者修东西,就找巷口的王师傅,
他是老木匠,手巧得很,不用特意等我回来。”他说这话时,眼神很真诚,
却在悄悄铺垫“离别”——他怕林微会因为他的暂时离开而不安,
更怕她会存了不该有的期待,觉得他们之间有超越朋友的可能。林微点点头,
从柜台里拿出个纸包,里面是她提前晒好的甘草干:“你去上海,那边天气比咱们这潮湿,
泡点甘草水喝,能缓解水土不服。”她把纸包递过去时,指尖轻轻碰了碰他的手,
又很快缩回来,像被烫到似的。陆则接过纸包,指尖碰到她的温度,心里轻轻颤了一下,
却还是笑着说:“谢谢,还是你细心。”转折来得比预期快。那天林微正在整理药材,
诊所的护士小周突然跑过来,手里拿着个米白色的信封:“林医生,陆医生让我转交给你的,
说是很重要。”林微接过信封,指尖碰到信封上的烫金花纹,心里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她拆开信封,里面不是信,是张婚礼请柬——正红色的卡纸,上面印着金色的“囍”字,
新郎是陆则,新娘是苏曼琪,日期定在三个月后,地点在市中心的教堂。
请柬里还夹着张便签,是陆则的字迹,工整又好看:“林微,婚礼那天,希望你能来。
要是没空也没关系,提前祝你一切都好。”林微把请柬放在抽屉最底层,
和那张没送出去的当归香囊图纸叠在一起,像存了张永远用不上的药方。她坐在柜台后,
看着窗外的青石板路,眼泪突然就掉了下来,砸在手里的甘草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从那天起,林微开始刻意避开陆则。他再来送早餐,她会说“今天早上煮了粥,
已经吃过了”;他想留在药铺看她分拣药材,她会找借口说“今天要盘点库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