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坐在那张铺着洁白桌布的餐桌对面，感觉自己像一株被错置于皇家园林中的野草，

卑微而局促。每一束从水晶吊灯上投射下来的光芒，都仿佛是一把无形的手术刀，

将我从里到外剖析得一清二楚。我手里紧紧攥着那个已经有些磨损的皮包带子，

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着不自然的白色，这是我唯一能抓住的、来自我熟悉世界的实体。

身旁，我的母亲李芳，正竭尽全力地扮演着一个温婉得体的角色。

她脸上挂着精心排练了无数次的笑容，弧度精准得如同教科书上的范例，

但那频频颤动的眼角和隐藏在微笑之下、几乎无法察觉的深呼吸，却像一个个叛徒，

无情地出卖了她内心的惊涛骇浪。我知道，她比我更紧张，更害怕。这场所谓的“相亲”，

在她眼中，几乎等同于一场决定我们母女未来命运的豪赌。餐桌的正前方，

便是我们今晚需要“取悦”的对象——本地声名显赫、富可敌国的王家。

那个被称为“小少爷”的王浩，正百无聊赖地用一根银质的勺子轻轻敲击着骨瓷餐盘的边缘，

发出的清脆声响，在静谧的空气中显得格外刺耳。他穿着剪裁合体的定制西装，

手腕上那块百达翡里腕表在灯光下闪烁着炫目的光芒。他的脸上没什么表情，

一种与生俱来的疏离感将他与周遭的一切隔绝开来，仿佛我们这些凡夫俗子，

连让他正眼相看的资格都没有。而他的父母，则更是将那种阶级优越感演绎到了极致。

王太太，一个浑身上下挂满了珠宝、仿佛一座移动金库的女人，

脖子上那条粗大的金项链几乎能当做中世纪的锁链使用，嘴唇涂抹得鲜红欲滴，

像刚刚饱饮过猎物的鲜血。她的目光，像两道冰冷的X光，肆无忌惮地在我身上来回扫描，

那眼神里充满了挑剔、审视，以及一种几乎不加掩饰的轻蔑。王先生则显得“内敛”许多。

他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腹部微微隆起，显示出养尊处优的富态。他举止斯文，

言语间总带着一种温和的笑意，但那笑意却从未抵达眼底。他的客气，

是一种更高层次的傲慢，一种将你视为蝼蚁却又不屑于直接踩死的“绅士风度”。这顿饭，

从开始的第一秒，就弥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压抑。每一道菜都精致得如同艺术品，

但我却味同嚼蜡。我感觉自己不是来相亲的，而是来接受一场公开的审判，罪名是“贫穷”。

“小宇啊，”审判终于开始了。王太太用她那尖细的嗓音打破了沉默，

她甚至没有用“李小姐”这种稍显正式的称呼，而是直接用了我母亲平时叫我的小名，

仿佛我们之间已经熟稔到了可以随意亲近的地步，但这亲近背后，却是***裸的权力展示。

“你今天这身打扮，可真是……朴素啊。”“朴素”这个词，

从她那涂满昂贵口红的嘴里吐出来，仿佛被淬上了一层剧毒。我身上这件浅蓝色的衬衫，

是我母亲跑遍了半个城市所有的折扣店，在“清仓大处理”的牌子下，

好不容易抢购回来的“体面货”。为了今天的见面，我特意将它熨烫得一丝褶皱都没有。

我以为，它至少代表了我的郑重和干净，可在王太太眼里，

这不过是“寒酸”的另一种体面说法。我羞愧得无地自容，只能将头埋得更低，

目光落在自己那双因为紧张而微微渗出汗珠的手上。“这孩子，平时不怎么在乎穿着打扮，

心思都用在正经地方了。”母亲李芳连忙接过话，声音里带着明显的讨好和谄媚，

像一个经验丰富的推销员，正在拼命为一件有瑕疵的商品做着最后的辩护。

“他是个老实、务实的孩子，心眼好。”王先生优雅地端起面前那杯价值不菲的红酒，

轻轻晃动着，深红色的液体在杯壁上留下一道道优美的弧线。他将酒杯凑到鼻尖轻嗅，

然后抿了一口，发出一声满足而又意味深长的“嗯”。“李女士，您这话，我倒是相信的。

”他放下酒杯，用雪白的餐巾擦了擦嘴角，金丝眼镜后的眼睛里闪烁着精明的光芒。“毕竟，

像小宇这样……嗯，如此‘朴实’的年轻人，在如今这个浮躁的社会里，

确实是像大熊猫一样稀有了。”他又一次刻意加重了“朴实”这两个字，

那语气与其说是在夸赞，不如说是在施舍一种居高临下的怜悯。

仿佛我能坐在这张价值连城的红木餐桌前，呼吸着与他们同样的、充满了金钱气息的空气，

就已经是三生有幸，应该感恩戴德了。我的脸颊***辣地燃烧起来，

那股灼热感从面部一直蔓延到耳根，甚至脖颈。我怎会不明白他们那高高在上的潜台词？

他们的每一个眼神、每一个字眼，都在明明白白地昭告天下：我，李小宇，

配不上他们的儿子。我的家庭背景、我的穿着打扮，甚至我母亲口中引以为傲的“务实”，

在他们眼中，都是一道无法跨越的阶级鸿沟，一道深深烙印在我身上的贫穷烙印。“我听说，

小宇是在一家……小公司里做文员，是吗？”王太太再次开口，那明知故问的语气中，

充满了猫捉老鼠般的戏谑和残忍。她似乎很享受这种将别人的自尊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感觉。

母亲的笑容瞬间僵在了脸上，像一尊被突然泼了冷水的蜡像，脆弱不堪。“是……是的。

”“那工资……想必不会太理想吧？”王太太穷追不舍，她的问题像一把锋利的解剖刀，

试图将我那点可怜的收入和财务状况彻底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还……还行，

养活自己是绝对没问题的。”母亲的声音已经带上了一丝微不可察的哀求，

她希望对方能高抬贵手，不要再继续这个羞辱性的话题。“哦，能养活自己就行了嘛。

”王太太终于笑了，那笑声清脆悦耳，却带着冰冷的金属质感，不带一丝温度。

“我们家浩儿，你也是知道的，未来是要接管整个王氏集团的。他需要的，

是一个能在事业上、在人脉上，都能对他有所帮衬的贤内助，

是一个能与他并驾齐驱的豪门名媛，而不是一个……需要他反过来进行扶贫的拖累。

”“拖累”这两个字，她说得异常清晰，像两颗子弹，精准地射入了我和母亲的心脏。

母亲的脸色瞬间煞白，嘴唇微微颤抖着，

却仍在做着最后的、徒劳的努力：“小宇她很聪明的，学习能力很强的，

只要给她机会……”“那是自然，我们家浩儿从小就是人中龙凤，天之骄子。

”王太太无比得意地挺了挺她那被名贵珠宝装饰得满满当当的胸脯，

目光如两道利剑般再次落在我身上，这一次，已经是毫不掩饰的轻蔑和鄙夷。“小宇，

那你呢？你对自己的人生，有什么长远的规划吗？有没有想过，

利用婚姻这个千载难逢的跳板，去实现你个人，乃至你整个家庭的阶级跨越？”这个问题，

像一颗引爆的重磅炸弹，将我内心强撑着的那堵名为“平静”的墙炸得粉碎。我猛地抬起头，

第一次敢于直视王浩父母那双充满了傲慢和算计的眼睛。

我又看了看身旁满眼期盼与哀求的母亲，

她多希望我能说出一番让他们刮目相看、力挽狂狂澜的话，哪怕那些话是吹牛，是谎言也好，

只要能抓住这根看似能通往天堂的救命稻草。我的嘴唇翕动了几下，

喉咙里却像是被塞了一团棉花，发不出任何有意义的声音。我的“规划”？我的“事业”？

在他们这种动辄谈论资本运作、集团未来、全球布局的宏大层面，

我那点“努力工作、升职加薪”的可怜职业规划，简直就像是小学生在课堂上朗读的作文，

幼稚、可笑，且不值一提。在他们眼中，我存在的唯一价值，

似乎就是成为这场“交易”中的一个筹码，一个需要被“帮助”、被“提携”的对象，

一个潜在的“拖累”。自始至终，这场闹剧的另一个主角王浩，都沉默地坐在那里，

仿佛一个置身事外的幽灵。他漫不经心地玩弄着手中的那把纯银餐刀，刀锋上反射出的寒光，

偶尔会划过他那张英俊却冷漠的脸。他对父母对我和我母亲的言语攻击充耳不闻，

仿佛眼前发生的一切都与他毫无关系。他的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表情，

平静得像一潭深不见底的死水。我看不透他，也不想再浪费精力去揣摩他的心思。

“我……我没什么特别的打算。”我最终放弃了所有的挣扎，像一只斗败的公鸡，

垂下了高昂的头颅。我的声音很轻，轻得几乎要被空气吞噬，

“我……只想找一个能安安稳稳过日子的人。”“过日子？

”王太太发出一声短促而尖锐的嗤笑，仿佛听到了本世纪最好笑的笑话。“小妹妹，

你还活在哪个年代？现在可不是几十年前那种有情饮水饱的童话世界了。婚姻，说白了，

就是两个家庭社会资源和经济实力的整合，是阶级地位的巩固与传承。我们王家，最看重的，

就是门当户对。”门当户对。这四个字，像四座无法逾越的巍峨大山，

沉甸甸地压在我那本已不堪重负的心头。我彻底明白了，在这场以婚姻为名的交易中，

我们家，就是那个攀不上龙门、不配与他们相提并论的“户”，

那个永远也配不上他们王家天鹅的“对”。“……我明白了。”除了这四个字，

我不知道自己还能说什么。我的声音里充满了疲惫和无力，

仿佛这句话耗尽了我身体里最后的一丝力气。饭桌上的气氛，随着我这句认输般的话语，

彻底降到了冰点。王家父母的审视，已经从最初的挑剔，演变成了***裸的嫌弃和不耐烦。

我感觉自己像是一件被摆在奢侈品店橱窗里的假冒伪劣产品，

正在被识货的店主无情地清理出门。母亲则彻底沉默了，她低着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却强忍着不让它流下来。她只是机械地往我的碗里夹着那些我根本咽不下去的菜肴，

那动作里充满了无力、绝望，以及一种深深的自责。“浩儿，你有什么看法？

对小宇这个女孩子。”王太太终于想起了她那尊贵的儿子，将话题转向了他。

王浩这才放下了手中的餐具，抬起他那双深邃的眼眸，

目光在我脸上不带任何感情地一扫而过，像一阵风，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她……挺安静的。

”他的声音平淡如水，听不出喜怒。“安静？”王太太眉头紧锁，

显然对这个毫无营养的答案很不满意。她像是恨铁不成钢一般地看着自己的儿子，

又像是对我进行最后的宣判，“安静有什么用？又不能当饭吃，又不能帮你打理公司！浩儿，

你未来的妻子，必须是个有野心、有手腕、能在商场上与你并肩作战的女强人，

而不是一个只会躲在你身后、连话都说不清楚的木头人！

”我感觉自己像一个被公开处刑的犯人，身上被贴满了各种“不合格”的标签。

每一寸肌肤、每一个念头，都被他们放在显微镜下放大、批判。

一种前所未有、深入骨髓的无力感，像潮水般将我包裹，让我几乎窒息。我的人生，

难道就只能被这样定义吗？就在我几乎要被这股绝望吞噬的时候，我口袋里的手机，

突然轻微地震动了一下。这细微的震动，在死寂的氛围中，却如同惊雷。我下意识地拿出来，

解锁屏幕。屏幕上，是一条来自一个完全陌生的、没有储存姓名的号码发来的短信。

短信的内容很简单，只有短短的一句话：还需要继续忍耐吗？我整个人都愣住了。

这是谁？是谁在这种时候给我发这样的信息？是恶作剧吗？还是……我的心猛地一跳，

一个荒谬得近乎离奇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划过我的脑海。我下意识地抬起头，

目光不受控制地与对面的王浩不期而遇。他的视线，正不偏不倚地落在我手中的手机上，

那潭深不见底的死水般的眼眸里，似乎闪过了一丝微不可察的、戏谑的波澜。

我的心脏几乎要从胸腔里跳出来。难道……难道这条短信是他发的？这怎么可能？！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不等我从这巨大的震惊中回过神来，王浩的妈妈又一次开口了，

她的耐心似乎已经耗尽，语气愈发尖酸刻薄，不耐烦到了极点：“李女士，我们王家的情况，

想必你今天也看得一清二楚了。我们对儿媳的要求，就是这么高，一分一毫都不能降低。

说句不好听的，你们家的条件，确实是差得有点远了。我们家浩儿，

是注定要翱翔九天的雄鹰，我们不能让他的婚姻，成为他辉煌人生中的一个……污点。我想，

我的意思，你应该已经非常明白了，是吧？”污点。她竟然用“污点”这个词来形容我，

形容我的家庭。这个词，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地烙在了我的心上，

也烙在了我母亲的尊严上。我看到母亲的身体猛地一颤，那张原本就煞白的脸，

在瞬间血色尽失。她的眼底，那强忍已久的泪水，终于像决堤的洪水般汹涌而出。那一刻，

所有的隐忍、所有的委屈，所有的不甘，都化作了一股无法遏制的、毁天灭地般的怒火。

我脑海里那根名为“理智”的弦，“嘣”的一声，彻底断了。我缓缓地将手机放回口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