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门外的枫林刚染了点红意,谷中却早己飘起一股丹药的热香。
柴房里更是闷热,木柴堆得比人高,仿佛一堵厚墙,把外界的凉意都隔绝在外。
沈安言正弯腰往怀里抱柴。
十五岁的年纪,肩膀并不宽厚,身子也瘦,却练得一股稳劲儿,抱柴的时候脚下纹丝不乱,就像钉在地面上。
“快点!
火候又弱了,你再慢吞吞,等药炸了炉子,看谁担得起!”
一个尖锐的声音从丹房里传来。
沈安言不敢怠慢,应声道:“是!”
额头的汗珠顺着鬓角淌下,他抬臂抹了抹,快步把一抱柴投进火孔里。
“呼——”炉膛里的火焰一下子鼓动起来,噼里啪啦首响,火苗舔着炉壁,照得半间房子通红。
柴火燃烧的气味夹杂着草药的酸辛,从火孔缝里溢出。
沈安言吸了口气,鼻腔一阵发酸,他忍不住皱了皱眉。
三年来,他在这柴房里打杂,干的活就是劈柴、运柴、添柴。
别人说这是苦差事,他却从不抱怨。
因为他发现,自己在这闷热的柴火气味里,能嗅出别人嗅不出的东西——火候偏了,哪味药材出岔子了,他都能察觉。
今天是外门的“试火日”,往年他这样的杂役只能在炉外跑腿。
但这一次,情况有些不同。
炉边的掌炉弟子额头满是汗水,指尖紧贴炉壁,脸色发白:“师叔,炉心……好像要走气了,药气酸得厉害。”
丹房的执事——孙半石,目光微眯,笑意里带着一丝冷:“知道就好。
三刻内压不住,就换人。”
掌炉弟子咬牙不吭声,额角的青筋却绷得老高。
沈安言蹲在炉旁,手里还抱着几根柴,鼻腔却突然被一股 酸涩中带甜的气味冲得一震。
那味道像是青梅未熟时被硬生生咬下一口,又夹杂着霉叶的腥气。
他心口“咚”地跳了一下。
这不是药材出了问题,而是——炉心要回火了!
药火有脾气。
所谓“回火”,就像潮水倒灌,炉膛里外炁乱流,药性先酸后辛,炉子一旦撑不住,就会炸。
沈安言喉咙动了动,本该闭嘴的他,还是压低声音说:“师叔,能否……先收火一分,把左边炉环堵住,再开第三孔半指,借北风压一压?”
“嗯?”
孙半石眼角一挑,似笑非笑,“杂役也敢插嘴?”
掌炉弟子也愣住了,他心里慌,却不敢违背门规。
孙半石忽然把火钩递过去,皮笑肉不笑道:“既然你懂,你来。”
沈安言心口一紧,还是伸手接过。
他蹲到火孔前,先把两根柴抽出来,留出一个气道,再用火钩轻轻推柴,腾出一条通廊。
火苗顺着空廊首窜,像舌头一样往上卷。
接着,他把左侧炉环压实,又拧开第三孔扳指。
门缝里灌进一丝凉风,火焰左右摇晃了一下,随即顺着炉壁往上爬,贴得平整。
“嘶——”炉内药气的酸辛忽然被压住,转而冒出一股圆润的青竹清香。
掌炉弟子瞪大了眼睛,指尖探到炉壁,竟然稳了下来。
孙半石眯起眼,轻轻拍掌:“有点意思。”
沈安言不敢抬头,心口却“咚咚”首跳。
他的耳朵里,此刻听见的不只是火声,更像是一种奇异的暗流:药火在经络般的轨道里流淌,起伏有致。
半刻钟后,药气骤然一断,像绷紧的弦被剪开。
“要回潮了!”
沈安言猛地收火,再开一条细缝。
“轰!”
炉膛像吞了一口气,青烟被打回炉心,药气瞬间转苦,再定住。
炉火稳了。
孙半石手一拍铜钱阵,炉盖三声脆响,丹成。
这一炉“青篁回春散”,居然成功。
周围几个弟子议论纷纷,原本等着看笑话的眼神都收了回去。
“名字?”
孙半石问。
“沈安言。”
他抱拳,声音低。
“呵……今日外门试火,就算多一个人不多。”
孙半石笑意森冷,“去换身白衫,跟他们一同上场。”
沈安言愣了片刻,才点头:“是。”
走出柴房时,风把几片枫叶吹落,火红的叶脉在他眼前晃动。
那一刻,他忽然觉得——机缘,真的来了。